躺在自己的床上，韦恩看着天花板上裂开的瓷砖，他知道那上面只有209个洞，而不是像所有其他的瓷砖一样有224个洞。这是他在七岁时患了一场百日咳之后，就搞清楚了的事实——那时他必须在床上躺九天。他躺在床上，开始画苏联花样游泳运动员伊莱扎维塔·基里洛夫娜的游泳衣。这是他人生中第一次希望自己生活在别的地方，而不是克罗伊登港。因为妈妈告诉他，全世界到处都有游泳池，连圣约翰斯都有。

“妈妈，”一大早起来韦恩就叫简辛塔。他正试图分辨妈妈与妈咪之间的区别，简辛塔正从英国瓷肥皂碟里往外刮粘住的肥皂。“你的朋友艾琳诺·孚诺现在在哪里？”

“我想她可能住在安大略省的宾顿市吧。”

“那她现在做什么工作？”

“我想她是嫁了一个做轮胎生意的男人。”

“但她自己现在做什么呢？”

“这我不知道了。”

“她还表演花样游泳吗？”

简辛塔把沟沟槽槽弄干净了，这个肥皂碟是为数不多的她母亲留下来的东西之一。“她和我一样，韦恩，现在都40来岁了。”

韦恩沿着蛋黄的边缘切下去，如果刀尖用力得当，就能把蛋白都剥下来吃了，让蛋黄成为一个完美的圆形。“可是，她会不会偶尔去表演一下花样游泳呢？”

“也许她对此仍有兴趣，或者在做这方面的教练什么的。”

“表演花样游泳必须得很年轻吗？

“那倒不一定。但很多像这样的事情，某种程度上还是要以年轻和美貌作为基础的。”

“妈咪，伊莱扎维塔·基里洛夫娜很美，是吗？”他们用红酒杯分了一罐酸橙，就着一碗薯片，一起看电视里的苏联游泳运动员。伊莱扎维塔·基里洛夫娜这一次选择了里姆斯基-柯萨科夫①的《天方夜谭》作为伴奏，那乐曲听起来就像是暴风雪来临之前飘在空中的雪花。韦恩很仔细地听讲解员描述伊莱扎维塔·基里洛夫娜的动作设计。讲解员给每个动作都贴上了标签，每一个动作都有名字和代号，这毁掉了那诗一般的魔幻情境。不过韦恩太喜欢那些动作了，他把那些名字和代号记在了拉布拉多电话簿第176页的空白处——水面停留动作八，扭转团身动作二，左右踩水动作八，对斜角移动，团身动作二，前摆动，帆船式，花盆形，倒立下旋。

“是的，韦恩，她很美。如果你不想吃那个蛋黄，就别让你爸爸看见它。”简辛塔把蛋黄刮进一个碗里，并在上面盖了一块烤面包皮；那只碗放在厨房里，是她为特莱德韦的狗收集零碎食物用的。

“真希望我就是她。”

简辛塔把碗放在台子上，背对着韦恩说：“你不能那么希望，韦恩。”

“但我真是这么想的，我希望是这样。我会做得很好。如果我们有个游泳池，也许我们能弄个游泳池。有些人家的后院里就有个池子，购物目录上也有。他们是怎么把水弄得那么蓝的？”

“那是他们花了1500美元建的。这在拉布拉多不实用，在加拿大的其他任何地方也都不实用。用不了两个月，冬天就会把池子毁掉，会毁掉游泳池的，韦恩。”

“他们在水里放了蓝色颜料吗？”

“他们得在里面放很多氯。”

“如果我是伊莱扎维塔·基里洛夫娜，我就穿一件橙色泳衣——鲜艳的橙色，再戴一顶金色泳帽。我真的很喜欢橙色和金色。我喜欢做那样出彩的事，看上去太棒了。妈妈，我可以在这里做吗，在河里、在夏天？”

“什么，韦恩？”

“我能不能得到一件专业的橙色游泳衣，和伊莱扎维塔·基里洛夫娜那件尺寸一样的，而不是穿着现在的游泳裤？”

“不行。”

“真不行吗？”

“不行，韦恩。”

“男孩不穿那个？”

“如果人们让他们穿，他们就能穿。”

“但人们不让？”

“是啊。”

“就算在没人看见的时候穿也不行吗？”

“这我就不知道了，韦恩。我不认为连这样都不行。”

“你会让我穿吗？”他向简辛塔投去了令人难受的一瞥，刺中了她的心。“我知道爸爸不会让我穿，但你会吗？妈咪，你理解我，是吗？你能理解伊莱扎维塔·基里洛夫娜是多么令人惊叹吗？我能像她一样。”

“韦恩，你爸爸正在问我关于这方面的事情呢。他认为花样游泳运动员中并没有男孩子。”

“也许有一些，只是我们正好没在电视上看见他们吧。也许男孩子们正在另一个频道上。”

“你爸爸不是这么想的。”

“但他也不确定自己清楚。”

“他很确定。”

“但那仅仅是因为爸爸没看见，并不代表没有啊。”

“真的没有。”

“有很多爸爸没见过的事情，但并不代表那些事情不存在。他从没见过长颈鹿，他从没见过河马，他从没亲眼见过棒球明星博比·沃，他也从没见过帝国大厦。”

“帝国大厦？”

“他见过吗？”

“那是帝国大厦，韦恩。”

“是吗？”

“是的。”

“我们能不能弄一件游泳衣，像伊莱扎维塔·基里洛夫娜穿的那件一样，不告诉爸爸？”

“我觉得这恐怕不行。”

“意思是也许行，对吗？”

“我可没这么想，韦恩。”

“就算是我特别特别特别想要一件，绝不对他说，绝对让他找不出来，并且用我自己的钱，也不行吗？”

“我不知道该不该在这件事上和你串通一气，韦恩。”

“什么是串通一气？”

简辛塔把史可比花生酱瓶子盖上。“串通一气就是你同意与某人秘密地做某件事，而不让另外一个人知道。”

“那总是坏事吗？”

“可能是坏事。如果你有重要的事不让自己爱的人知道，那就是坏事。”

“但也有可能会是好事吧？”

“如果因此而能救你的命，那就是好事。”

“在这两个中间的呢，能不能算？”

“这可真让我头疼，韦恩。”

“如果对你所爱的人隐瞒了某些重要的事，有点要救命的意思，那算不算？”

“韦恩。”

“因为我真的特别特别特别特别特别……”

“停下。”

“……想要一件和伊莱扎维塔·基里洛夫娜穿的那件一样的游泳衣，胜过想要这世界上别的任何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