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6.婚礼靓照(3)

乌克兰拖拉机简史 作者:(英)玛琳娜·柳薇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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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礼,如同葬礼一样,为家庭戏剧提供了完美的表演场所:有各种各样的仪式和象征性习俗,并为趋炎附势提供了乔装打扮纷纷亮相的机会。据薇拉讲,我父亲的家族不赞成他娶奥切雷特考家的女儿。虽说那姑娘,柳德米拉,长得挺水灵,娜迪娅奶奶说,可也相当野,而且退一步说,非常不幸的是,她的父亲是“人民的公敌”。

从索尼娅奶奶的角度而言,她觉得我父亲家族的人有些自命不凡,举止怪异。马耶夫斯基家族是一小部分乌克兰知识阶层中的一员。祖父马耶夫斯基,也就是尼古拉的父亲,个头相当高,白发飘飘,戴副小眼镜。在1918年乌克兰独立运动短暂的兴盛期里,他甚至担任了六个月的教育部长。斯大林掌权后,乌克兰自治思想遭到灭顶之灾,他成了基辅一所乌克兰语言学校的校长,是自愿捐款活动的组织者,不断受到来自有关机构的重重压力。

正是在这所学校,母亲与父亲初次相遇。他们同班。尼古拉总是第一个举手的孩子,在班上总是名列前茅。柳德米拉觉得他全知全能到了令人难堪的地步。

尼古拉·马耶夫斯基与柳德米拉·奥切雷特考于1936年秋在卢罕斯克的结婚登记处结婚。他们同为二十四岁。婚礼没有金色穹顶,没有鲜花或钟声。主持婚礼仪式的是位身材滚圆的党的女官员,她身着深绿色套装,白衬衣似乎不大干净。新娘子没有怀孕,也没人流泪,尽管有太多需要流泪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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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曾经相爱过吗?

不,薇拉说,她之所以嫁给他,是因为她需要一条出路。

是的,父亲说,她是我见过的最可爱的女人,也是最精力充沛的。你真该看看她生气时的黑眼睛。在溜冰场上,她滑起冰来就如同一位女王。看她骑在马背上的样子,真是令人荡气销魂。

不管他们是否相爱,他们一起生活了六十年。

“那么,爸爸,关于柳德米拉,你还记得些什么?告诉我吧,当你们初次相遇时,她是个什么样子?”(我在尝试使用怀旧疗法。我暗自希望,如果母亲的形象充满他的头脑,就会将那个入侵者从他头脑中抹去。)“第一眼看去,她可爱吗?她漂亮吗?”

“是的,确实漂亮。从各方面说,都相当漂亮。可是,当然没有瓦伦蒂娜漂亮。”

他坐在那里,脸上浮现出一丝神秘的笑容,几缕银发散乱在磨损了的衣领上,用深色包装胶带粘起来的眼镜架在鼻尖上,使我看不大清他的眼睛。他那因关节炎而肿大的手捧着一大杯茶。我真想冲上去,抢过茶杯,泼他一脸的水。但我意识到,他对自己的话有可能对我产生的影响一无所知,根本一无所知。

“你爱她吗?”(我的意思是,他是否更爱她一些。)

“呵,爱情!爱情是什么!没人能明白。在这一点上,科学得向诗歌举手投降。”

* * *

父亲没邀请我们参加婚礼,但他无意中说出了日期。“现在没必要来。一切都OK。你们可以在六月一日以后来。”他说。

“我们有四周的时间来阻止她。”姐姐说。

但我犹豫不决。他的快乐和新展现出的生命活力让我感动。再说,我满脑子都是迈克的看法。

“也许事情会很好。也许她会照料他,让他在晚年享受到幸福快乐。这总比进养老院好些。”

“发发慈悲吧,娜迪娅。你想也别想,当他年事已高、口水直流、大小便失禁时,那种女人会陪在他身边?她会把他的财产席卷一空,然后溜之大吉。”

“但我们得面对这样一个事实:等他老了以后,你和我都不会照看他,是吧?(最好把事实摆出来,尽管这其中的坦率令人刺痛。)

“我为母亲尽了全力。对父亲,我感到的是种责任感,除此之外没别的。”

“他不是那么容易去爱的人。”我竭力让自己听上去不是在指责谁,但她听上去觉得就是如此。

“这跟爱毫无关联。我会尽自己的义务,娜杰日达。正如我真心希望你也会。即使那意味着不让他变成一个自欺欺人的大白痴。”

“我确实不能全天候地照料他,薇拉。我们一直都在争论。这快让我疯了。但我希望他没事——希望他幸福。如果瓦伦蒂娜让他幸福……”

“这不是幸福不幸福的事,娜杰日达,这是钱的事。你就看不明白吗?我猜,因为你那左倾思想,无论是谁想来宰割劳苦大众,你都会举双手欢迎。”

“左倾跟这事扯不上边儿。关键在于,什么才是对他最好的。”(自鸣得意的口气。瞧见了吧?我可不是像姐姐那样的法西斯分子。)

“当然是这样。当然是这样。我说过其他什么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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