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奇迹的一天

这一天我看到了一个奇迹。

家在清华园，每天上午都有一段广播体操音乐要听。那是附中的课间操。只有这音乐也还罢了，每次广播体操音乐都夹杂有“胳膊伸直”、“后边注意”的喊声，所以这将近十五分钟一般我都放下书本看看窗外。因缘就起在这看窗外的世界的时候。这一天，我刚刚把视线转向窗外，突鹿鹿一只小鸟毫无预兆地飞来，就落在我的眼前。

这鸟引动了我的好奇心，我屏气凝神地望着它，身体一动也不敢动，生怕一点点鼻息会吓飞它。后来我才意识到，我看到的是一个奇迹。我看到那鸟一会儿用鸟喙翻嘬胸前的羽毛，一会儿用细小的爪扒梳顶门。鸟很小，翅膀的铁灰色的大羽毛间夹着灰白的绒羽，我生平第一次看见鸟会铺展开它一口一口啄洗它。窗外的体操音乐已经结束，我还在认真地看呀看呀，没有想看了有多长时间。终于，那鸟心满意足了一样，侧过耳朵来听遥远的伙伴的叽喳声，突鹿鹿这鸟儿又和它飞来时一样一下飞了个无影无踪。

感怀九则

…………

那时候我回头看了一下表，课间操已经结束有五分钟了。这就是说，这小小的鸟儿居然近二十分钟一直在梳理自己的羽毛。喂，你信吗？麻雀，这永远让人感觉慌慌张张的鸟儿，这永远让人感觉灰突突不那么清洁的鸟儿，这在人工的柏油路和混凝土建筑群中顽强地寻觅着自己的生活空间的鸟儿，我印象中它本没有一刻安宁，可今天在我深秋的阳台上，它居然连续近二十分钟一直在梳理自己的羽毛。

我深深地被感动了。小小的鸟儿告诉了我太多太多的东西。我可以用理性去分析，说深秋是鸟新换羽毛后的季节，这样长时间的梳理是因为小鸟尚不习惯新的衣裳，或者说昨夜的夜雨打卷了鸟儿的毛羽，而这只爱美的鸟儿是重整新妆一如少女对镜贴花黄，甚或可以假设就是在落到阳台之前，有风向天空扬起了沙尘，尘土侵进了鸟儿的毛羽，使这鸟儿不得不好好拂上一拂。可以想的理由很多，但都冲淡不了我体会到的这份感动。

因为这一刻我想到了我们人类自己。正如翅膀是鸟最重要的部分一样，我们的父母、我们的亲人、我们的师长、我们的朋友是我们生命中最重要的部分。没有他们的支撑，我们的情感之翼就不得舒展，没有他们就没有我们情感世界的飞翔。在匆忙的求生的碌碌中，我们也要学会爱惜这些最宝贵的。在季节变换之后，在有了一次次人生痛苦与欢乐的巨变之后，在横掠过一次次风风雨雨之后，也许我们最重要的是找到一个平静的角落，细细地梳理一下自己的翅膀。这一刻我想到，该到邮局去买上厚厚一叠雪白的信笺，我要写上这鸟儿带给我的神启，我要问候我的父母、亲人、师长、朋友们。是的，我将向他们传播一次神奇的祝福，并祝他们一切平安。

那禁秋里送离舟 ——怀念颜廷群君

十月深秋，友人带来音信说，学友颜廷群君驾鹤西归了。十几天来，心中装着这件事，想说些什么话又梗在喉中。“已是秋来无限愁，那禁秋里送离舟？”（秋瑾）漫步满是落叶的清华园， 有关颜君的回忆，一件一件回到眼前。

说来很早以前我就是一个爱玩的“玩主”。自打从刘晓君兄那里学会下围棋后，有一段日子，没日没夜都扔在黑白世界里。那时常和我纹秤相对鏖战不已的，第一要数二班的王治生君，接下来就得数四班的颜廷群君。颜君为人，是认真而不肯轻自逶迤的那一种，下起棋来，常常得理不让人，杀得对手大败亏输。所以尽管开始一段我学棋略早，输少赢多，到后来却乾坤倒转，在他那里很难讨到好处。年轻时气盛，我当然也不肯罢手称臣，屡败屡战，忘记去食堂吃饭，一下下到夜半的事情都有过。所谓“废寝忘食”，大概也不过如此。说来和颜君的交情，一半是来自这棋里。

然而和颜君的友情却不止于棋道。同学之中，大概很少有人知道，颜君对于文学创作的热衷，丝毫不输给当时中文系写诗作文的“名人”们。1984年，颜君拿着新写成的中篇小说到研究生楼来看我，从布局到谋篇，到故事设计，都是我见过的79级中文系同学中写得最好的一篇。我们在研究生楼旁边的杨树林漫步，来回走着谈着，渡过了整整一个晚上。他对待文学的那份认真和“目无余子”的傲气与自许，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