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开蹚喜(5)

白狼宝藏 作者:菩萨蛮


四海岩并不是什么险峻的山峰,只是一个海拔不到五十米的不起眼小山丘。山丘之下就是宝丰县南官道上的大村四海庄。到了庄口,海保正已经站在庄门口迎接,脸上的笑容依然殷勤。不过狄靖尘敏锐地观察出不同寻常之处。四海庄是宝丰县曾报请河南省长明令表彰的“义庄”,这个村庄虽然只有三百多户人家,但是逢捐派款,海家庄总是踊跃捐输,捐纳的钱款经常超过平均的两三成。以往狄靖尘带巡缉营来庄,总能见到寨墙上打着七八面八尺见方的大幅五色旗,但现在却只有一面明黄色的大旗在寨墙上飘荡着。在寨门上,河南省长李济臣颁题的“澄廓一方”巨匾孤零零地迎接满载而归的蹚将队伍,黑底金漆的大匾寓意很深,但在此时此地却显得格外讽刺。

“海保正是我们老驾子姒三当家的舅子。”辛五一时嘴快,犯了大忌。不过狄靖尘并没有为难他。他只恨自己道行太浅,这么些年竟然让雄鸡唱躲在自己眼皮子底下。

在搜查雄鸡唱的时候,狄靖尘曾经率队经过四海庄两次,与海保正还算熟悉。海保正办的军差利落干脆,粮草供应从不迟慢,所以狄靖尘也就不去为难他。四海庄的防匪团多次在全县检查中被评为优等,狄靖尘总以为这是四海庄不招土匪的原因,他怎么也想不到,这样一个模范村庄,竟然是悍匪雄鸡唱的大本营。

狄靖尘策马进入四海庄的时候,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跳。海家庄里人潮熙攘,道旁小摊林立,满村喧闹,似乎正有个市集。但狄靖尘定睛一看,这些小摊上摆的并不是百货零食,而是各种稀罕贵重的货物。古董字画、金银首饰、烟土洋货、皮货绸缎随随便便地堆在路边任人挑选,几个摊子上甚至还摆着有明码标价的长短枪支。

狄靖尘的黄骠马是郜家寨里新牵来的,新马眼生,不习惯村里的热闹喧嚣,不安地喷着焦躁的大气。旁边一个摆摊的孩子手里正拨弄着一把造型精巧的小橹子,不过他似乎还弄不清保险的功用。狄靖尘刚要喊,小孩已经扣动保险大开的扳机,轰然一声,打掉了街边大户院墙上雄伟的滴水檐。狄靖尘的座马一惊,双蹄飞举,将面前一个担着挑子的大汉踹出五步远。

闹市上的交通事故并没有引起行人们太多的注意。看到被马踢翻的大汉僵卧在地上,小孩似乎全不心动,他仍然专心地摆弄他手上的小橹子。狄靖尘一跃下马,拢住受惊的马匹,顺手抽出腰间的盒子炮。在马蹄踢中大汉胸膛的那一刻,他看清了大汉的面孔。

“李麦牛。”狄靖尘喊到。李麦牛的一脸络腮胡是他的招牌。据说他的下颚曾挨了一枪,为了隐藏疤痕,李麦牛不得不蓄起络腮胡。李麦牛原本是个专靠打闷棍拦路打劫“撵条子”的小土匪,后来弄了一条打不响的长枪,才干起抢劫商户的“砸店”买卖。闹老洋人的时候,李麦牛乘机拉起一杆,仗着一股不怕死的冲劲,李麦牛横行豫西,据说有五十几条枪。在狄靖尘到宝丰上任副领官的前两天,李麦牛居然拉了前任副领官的票,正押着两车财货准备衣锦还乡的副领官沦为肉票,家里交了足足8000大洋的赎金才赎回一颗脑袋。清剿土匪的指挥官被土匪撕了票,成为豫西官场上的一大笑话。端赖此次壮举,李麦牛成为豫西蹚将中牌子响亮的英雄,他那一颗人头也是十字发百,值2000块大洋。狄靖尘虽然千方百计地搜剿李麦牛,但是两年来总是不见他的踪影。他家里人总说李麦牛已经在出征郏县的路上得急痧暴毙。既然遍寻不着,狄靖尘也只好以李家的说词模糊结案。没想到这个传说中的匪中英雄居然让他在四海庄给碰着了。

李麦牛的挑子被马踢翻,两个蓝布包袱滚在一边。狄靖尘听出包袱的分量,他上前一扯,白花花的银元叮叮当当地洒了一地,一个包袱少说也有三四百块洋钱。不过身边过路的行人却对一地银元视而不见,没有人前来争抢。

狄靖尘迷惑地看着街上的行人。他在《镜花缘》里读过君子国的故事,没想到这个土匪巢却成了君子国。不过行人们的扮相却让狄靖尘惊讶地张大了嘴。

要辨视众人之中谁是蹚将,穿着是最好的入手之处。绝大多数的蹚将都是半辈子没见过长衫的大老粗,从来不讲究式样。而且穷苦人家穿惯了土布大袖大襟大裆裤,男女装一般不分,颜色也只有夏白冬蓝灰。

单从衣饰上看,这满大街的摊主顾客大约有一大半是蹚将。初春的东风仍然带着料峭寒意,及目所见,一片绛紫杏红,藕荷浅绿。有穿女大袄搭大裆裤的,有穿女丝棉背褡搭百折裙的,有穿长衫下套女花裤的。材质有丝有棉,最多的还是绸料,缎面则是凤凰牡丹,水纹浪花,福孩送元宝。有那一剎那间,狄靖尘又想起《镜花缘》,感觉自己宛如身处女儿国。

在满街蹚将堆里,少数几个衣着讲究,身着长袍马褂的行人显得格外突出。狄靖尘一眼认出这些人的身份。县城里恒源当铺的马掌柜,满泰衣庄的林二爷,福锡盛商行的刘东家,德海金铺的涂老五,馨芳贸易行的赵跑街,甚至连县衙里钱榖师爷那个专门给各家商铺拉生意的小舅子都在街上晃悠。不过本地商人仍在少数,最多的还是一些面生的外地行商,听口音,除了洛阳、南阳两府的本地行商之外,还有不少是顺着汉水北来的湖北商旅,也有操北地口音的,甚至还有一口京片的。看来这些商人都是专程来拣便宜货的。狄靖尘恍然大悟,原来蹚将就是这么销赃的,难怪平时总见城里几个铺子顾客稀少,行商也没有多大买卖,但是自家的宅子却越起越壮丽,身上的衣饰越穿越昂贵。

马蹄的劲头狠,如此当胸挨一下,足以使人脏破腑碎。不过这李麦牛却在围观众人的惊呼声中缓缓坐了起来。不等狄靖尘开口,随行的辛五主动上前招呼。灵活的辛五晓得事情的严重性。踢伤人事小,但若因此而引起误会,李麦牛的同党随时可能过来打枪。不过雄鸡唱在这里似乎很有号召力。狄靖尘听清了辛五叫了雄鸡唱的牌子,又塞了两个金镙子到李麦牛怀里,原本怒气腾腾的李麦牛低下头,闷不吭声地收拾起洒了一地的银洋。

“二驾杆,今日恰好是市集,每月只有初一和十五两天,难得热闹。俺们的大队还有一阵子才会到,您老要不要四下逛逛?”

辛五毕竟还是孩子,看来他很想借着狄靖尘的由头,自己上街遛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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