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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文道:我宁愿没有粉丝(11)

同胞,请淡定 作者:许骥


许: 我看过你一段视频,跟观众说不要看太多电视,看太多电视人会变傻。但很奇怪的,你越是这么说,人家越爱看你主持的电视节目。就像韩寒一样,他有时候讲的一些话,是带着一种嘲讽粉丝的意味的,但是他越是这样说,粉丝反而越爱他,这是为什么?

梁: 我觉得这是粉丝自己产生的一种“差异认别的需要”,跟我或韩寒本身关系不大。什么叫差异认别的需要呢?偶像跟粉丝之间的关系,有些学者认为像一种宗教的代替。我们今天这个世界,是一个“解魅”的世界,去魔化的世界,没有什么东西再有魔力了,包括神在内。现在是世俗化的,充满理性的世界,在这个世界底下,有一些位置空了出来。那么,这个空出来的位置由谁去补上呢?资本主义就为我们制造了许多偶像。

我们对偶像的崇拜有时候是来自心理的需求。比方说,我们过去可能崇拜某个图腾,图腾对于一个图腾的崇拜群体来讲,它就像一面标志,作用是区别开了你跟其他群体。现在图腾的时代过去了,取而代之的就是偶像。对于粉丝来讲,他崇拜偶像,这个偶像对他来讲也有个区别的作用。例如,所有人都说:“我崇拜郭敬明。”忽然有一个人说:“我觉得郭敬明太俗,我崇拜韩寒。”你会问:“韩寒跟郭敬明有什么区别呢?”他说:“你看郭敬明,像哈巴狗一样去讨好自己的粉丝,韩寒就不会这样。”所以他会把韩寒对粉丝的那种嘲讽,当成了一个足以区别他这个粉丝群体的一个身份的标志。粉丝崇拜一个偶像,与其说偶像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倒不如说粉丝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一个人去崇拜一个偶像,其实是在利用这个偶像的一些形象,来告诉别人“我是什么样的人”。按照法国社会学大师布尔迪厄的说法,这代表了某种品味的选择。品味就是人赖以区分自己,并且试图在象征性领域战胜其他人的东西。

文学界常常会出现一个情况。我举个例子,像雷蒙德·卡佛。一开始没怎么注意他,慢慢出现一小帮人喜欢他,说他好,后来广泛了,普及了,越来越多的人崇拜他、说他好,这时候就会出现另一批人说:“卡佛哪里好呀?”然后转而崇拜一个大家还不认识或者罕为人知的作家。他们可能会说:“你们都喜欢卡佛,太俗了,我喜欢的人他才叫真牛啊,他的文学作品才叫有深度啊!”有时候这种你喜欢谁叫俗,我喜欢谁叫雅的讲法,与其说表达的是真正地对那个作家的作品的判断,倒不如说其实是利用作家来区分你跟别人。你喜欢的一个很冷门的作家,他难道就真的比那些很大众的作家——比如昆德拉——更好吗?未必。

许: 许知远说崇拜韩寒的人是“庸众的胜利”,是不是指大部分崇拜者缺乏独立思考?

梁: 我觉得问题没有这么简单。所谓独立思考,并不是有或没有的问题,而是你运不运用的问题。其实每个人都有独立思考,只不过你的独立思考有时候没用起来。比方说,正常情况下你知道一个人杀人是不对的,但是今天你的偶像杀人了,这个时候你觉得他杀人都可以原谅。这种时候你不叫没有独立思考,只是这个状况下你没有运用独立思考。

我想说的是,许知远的那篇文章太简单化了,韩寒的粉丝群体是不是都是“庸众”呢?在我看来不是的,因为所谓的他的粉丝群体不一定是许知远所想象的那么狂热,他们很多人可能只是一个普通的读者,对这些读者来讲,韩寒的文章写得很好,他们很喜欢他。我喜欢韩寒,并不是说他写了以后,我就不用再思考。而很可能是韩寒写出了我没有想到的东西,因此我认同。就比如我读海德格尔,我觉得他写得真好,我很佩服他,这时候能不能说我是一个没有独立思考的人呢?不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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