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有光》(8)

有光 作者:李小山


 

张非似已沉浸在当时的情景中,面孔绯红,犹如性欲勃发的状态,说:“我听着听着,心里涌动起越来越强烈的想笑的感觉。悼词里列举头头的丰功伟绩,陈述人民的爱戴和怀念,回忆其人的学问道德……和我熟知的那个头头风马牛不相及,完全是创作出来的陌生人。由于头头死在工作时间,属于以身殉职,宣布追加二等功……我拼命忍着不笑,咬住舌尖(他伸出舌头用牙齿咬住),咬到痛为止。这时,我身旁有人倒地了,听人小声议论,是因为悲痛过度晕过去的。现场立即有医务人员抬着担架前来,把倒地的人搬走。然而,倒地的人增多了,从一两个增加到了七八个,七八个增加到十来个。排在我前面的老葛也倒了——就是保卫处那个新任处长,他倒下来,后脑勺枕在我皮鞋上,一只眼闭着,另一只朝我看,脸色通红的。我不断听到扑通扑通的倒地声,起先还引起旁人一点骚动,后来大概习惯了,都事不关己,了无声息,由医务人员来回穿梭,专门处理。我不相信人们倒地是因为悲伤过度,百分之百不相信,既然我想笑,难道其他人不是这样吗?也许他们把舌头咬得太过头了,痛昏过去了——还有一种可能,为防止笑出来,拼命憋住气——像内急时找不到厕所——憋到后来气接不上来,于是晕了过去。我这么一想象,坏事啦,笑的感觉更加强烈了,强烈到了无以复加的程度,任凭我怎么咬舌尖,咬出了血,满嘴咸咸的血腥味,仍不管用,最终还是笑了起来……”

张非哈哈大笑,捂住肚子,笑得前俯后仰,就差在地上打滚了。

戎德德连连拍打他的肩膀——见制不住他,改成了狠狠捶打,才勉强终止住他的狂笑。

张非喘息了好一阵,抽了几张面巾纸擦拭鼻涕眼泪,抚摩被捶痛的地方,继续说道:“我笑出来之后,全场差不多有一半人跟着笑起来,成百上千人一齐笑啊,瞧瞧那场面,要多好玩就有多好玩……这个漏子捅大啦,以你的话说,被上纲上线了,什么妨碍公务案件,又是什么伤害他人名誉罪,乖乖,吓死人!市里下令了,排查是谁带头笑的。现在,由公安局牵线,我们这儿保卫处,街道居委会,听说还有头头家属聘请的私人侦探,一齐上阵,阵势吓死人!我本来心存侥幸,这么多人一齐笑,怎么查?不可能查出名堂来。但有人打小报告,指认是我最先笑。我决然否认——我当然不能承认,承认不等于自投罗网嘛?头头家属和死党正在进一步收集证据,证明我蓄意……”

戎德德蓦地听见门外有些许动静,赶紧向张非打了个手势,弓着腰踮起脚像警觉的猫那样向门口接近,耳朵贴门上听了半晌。然后他突然拉开门——猛见门口里三层外三层全是人——有的站着有的蹲着,还有人匍匐在地,想从门底下的缝隙里偷听。站在戎德德面前的女人(刚才喊他和张非拿年终奖那个)率先尖声笑起来——这一笑,就像点着了火药桶,即时轰笑成了一片,笑翻了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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