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人父母者根本就没有期望能从子女这里收获多少回报，他们只是凭本分、良心为我们做了一切，只是希望哪怕有一天没有了他，我们也能过得好。

他不再爱我，人尽皆知。他开始计较给我的每一分钱，每次摊开手向他索要零用钱，他刨根问底地追究：“你要钱做什么？”我小声说：“买作业本。”他紧蹙眉心问：“需要几本？每本多少钱？”末了，表情极其不甘愿地掏出票子，一本正经地交代我，多余的钱退回来，不许少一分钱，听见没有！

他正值事业高峰，收入直线上升，然而对我却越来越吝啬，只因为他不再像从前那般爱我。屡见他不情愿地掏钱包那一刹那，感觉自己是个惹人厌憎的乞丐，为了一块几角钱，出卖灵魂，还有尊严。九月交过学费后，用剩下的零头买了雪糕请客，回家后他向我追讨余额。面对他的疾言厉色，我顿时觉得自尊扫地。他冷嘲热讽地说，小小年纪还没学会挣钱倒学会了花钱，用别人的血汗钱请客，你也不觉得羞？我终于勃然大怒，一字一句地还击：“从今天开始，我绝不再要你一分钱，你可以不爱我，但你不可以污辱我！”

为了捍卫尊严，我不敢像从前一样挥霍无度，昂贵却无用的小摆设从此与我绝缘，我不再痴迷于花花绿绿的零食，而是学着计划用钱、积攒资金，我甚至学会作现金账本。守财毕竟不是长久之计，总有坐吃山空的一天，我开始苦思冥想生财之道，他落井下石地坏笑：“你可以干家务，我付你工钱，每洗一次碗、扫一次地各付你一元钱。”平日过分依赖他的爱，十三年来过着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安逸生活，摇身一变沦为老妈子，每次接过带着他体温的一元钱，我狠狠告诫自己，一定要坚持下去，决不能让他小瞧。冬天的水寒冷刺骨，冻得皮肤表层生起冻疮，他讨好地问，撑不下去就放弃吧，我就当没听他说过那些话。我早想放弃，转头看见他嘴角轻蔑的微笑，咬着牙摇头，我要学会做一个站立着的人，无论任何时候，没有人可以将我击倒！

他不再爱我了，每次遭遇不如意想像从前一样找他倾诉，他总是才听个开头，便草草打断我，不容反驳地进行再教育，连这点小矛盾都调节不了，这些年的书都白读了？后来再看见我欲言又止的神情，他索性视而不见，宁可懒懒地仰在沙发上看他的报纸，也不情愿听我张家长李家短的哭诉。他不再爱我了，于是我学会了写日记，借用文字与自己交流。我的日记扉页上写着“靠娘娘会老，靠墙墙会倒。”我学会冷静地审视，沉默地思索，学会与孤独对峙，甚至学会了调适平衡心态。

偶然的一个机会，我的文字透过电波散播到千家万户，我沾沾自喜的笑容还未完全绽开，就看见他不以为然地轻笑，电台算什么？他说，你要真有本事，就让你的文字变成铅字，让它们遍地开花，像蒲公英一样撒在各个角落。他是真的不再爱我了，曾经因为我获得一张三好学生证书而兴奋得彻夜难眠的他，如今拒绝分享我成功的喜悦。那你等着瞧，我听见自己不服气的顶撞，我咬牙切齿地拍胸脯保证，一年之内，如果发表不了一篇文章，我就听任你处置。他一脸坏笑，那种阴谋得逞的冷笑，更加激发我的斗志。我牺牲与伙伴嬉戏的时间，终日躲在屋里阅读创作，不再只关注八卦娱乐新闻，而是涉猎更多更广，汲取更丰富的社会知识。才三个月，我的处女作刊登在当地有影响力的报纸上，我捧着印有自己名字的铅字喜极而泣。他却撇嘴打击我，你这完全是瞎猫撞上死耗子，如果你能发表五十篇文章，我就随你处罚。

文章收入不仅持平了我的财政赤字，更重要的是，一个从小作文跑题成性的孩子，居然能写出见报的文字，我终于意识到，世界上没有天生的蠢人，只有后天的懒人。只要肯付出就会有回报，我的稿费收入成为我生活的支点，撬起了我的尊严和快乐。离家上大学那年，随着经济独立而来的是人格的独立，我成为宿舍、班级甚至是教授眼里鹤立鸡群的佼佼者。那是因为，当同龄人沉浸于过分周密的庇护时，我已经学会独立的生活和思考，我终于成为人见人爱的抢手货，尽管他不再爱我。

多得他不再爱我，我才能尽情享受成长路上的风雨磕绊，才真正体会到，一个大写的人，不需要依附任何旁物，依旧可以茁壮地生长。

一直记得他的承诺，坐在火车上，幻想着他连声求饶的模样，不禁喜从中来。任他如何请求，我铁了心要他重新爱我，像当年一样地爱我，捧在手里怕跌了，含在口中怕化了般爱我。

当我趾高气扬地捧着第五十篇铅字回家，他和母亲的婚姻却走到了尽头。他手提行李箱将我叫到跟前，慈爱地注视着我，慢慢地说：“看到你有今天的成绩，爸爸真的很高兴。爸爸不在家的日子，你不但要照顾好自己，更应该肩负起照顾妈妈的责任，好么？爸爸相信你能做到！”有泪，在喉咙里哽咽。

爱的感悟

他不再爱你，你才能尽情享受成长路上的风雨磕绊，才真正体会到，一个大写的人，不需要依附任何旁物，依旧可以茁壮地生长。但这，恰恰是他爱你的证据。

7．隔离区左侧的那个豁口

父母的爱，是天底下最无私的爱，读懂了它，也就明白了人世间所有的感情。

当我被确诊为乙肝大三阳，送进市第三人民医院传染病房隔离后，所有活动在我周围的朋友，都突然如水气一样蒸发了。只有一个没有留下姓名的人，通过住院部，给我垫上了三万多元昂贵的住院费。我知道他是苏小飞，我暗淡了几天的世界，终于在那一刻重新光亮起来。

我没有父母，关于我的幸福家庭，早已经成为一些支离破碎的记忆。在这一时刻，我特别想念苏小飞。我想亲口告诉他，我现在只有他一个亲人了。可他的手机却一直关机。

六岁以前，我的爸爸王天成也曾很疼爱我。他开始真正地忽略我，是因为一个年轻的女人。其实，那个女人对我很好，可我就是不喜欢她。我痛恨她一个电话就轻易地让王天成舍弃带我去动物园看大猩猩的安排，变成了陪她去茶社。我不知道，那些散发着苦味的破茶到底有什么好喝的。我更不知道，那女人的眼泪为什么会那么多，一直让王天成用纸巾帮她擦啊擦。

在我六岁的印象里，这是我和妈妈才可以享有的特权。所以，当他们把给我特意买的小奶油蛋糕放到我面前时，我强咽下流在嘴边的口水，把它推翻到一边，并开始哭闹着回家。王天成气急败坏地瞪我。我在他凶狠狠地瞪视下，再也不敢哭闹了。

那天，也许是他们最终良心发现太过忽略我了，在走出茶社后，那女人在路边的一个店里，给我买了个漂亮的玩具大猩猩。但在她递给我的时候，我狠狠地把它打落在地。我说，我不稀罕坏女人送的东西！也是那个时候，王天成抬手打了我一个耳光。我惊呆了，甚至连哭都忘记了。在此之前，他从没打过我。

回到家，我委屈地偷偷把这一切告诉了妈妈。妈妈听我小声地哭诉后，脸色阴沉得可怕，她冲进客厅，一把揪住了王天成的衣领，哭闹了整整一个晚上。也是那晚，我们家的幸福生活，突然地走到了尽头。我也是从那天开始，不叫王天成爸爸，直接叫他王天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