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来嘛，就像吴思在《潜规则》那本书里所说的，皇帝也是冤大头，因为皇帝坐得太高，离老百姓太远，所以民间的很多疾苦皇帝根本听不到，就算个别有良知的官员写封折子上报，也会被中间的几道流程层层筛选，把那些个威胁到某个人或某个群体利益的信息直接过滤掉，到皇帝老儿手里的时候，已经大大地失真了。对于一个拥有十多万员工的大型国企高管来说，这个“冤大头”的普遍真理也同样适用，毕竟总裁不可能事无巨细地一一关注，而下面替他分忧解难的高层、中层和基层管理者们各有各的小九九，难免打着“报喜不报忧”甚至“踩着别人往上爬”的算盘。尽管总裁也考虑到这个问题存在的严重性，特地针对公司所有员工设立了一个“总裁信箱”，有建设性的得不到领导重视的意见以及解决不了的难题，尤其是有损公司利益的，都可以用匿名或实名的方式直接给总裁写邮件。然而，话又说回来了，就算有敢于直言的热血员工或者把公司当家的忠诚员工写的信，依然要经过秘书的筛选和整理后统一报给总裁，否则总裁肯定要被Email大军活生生吞没了。在这种情况下，秘书的原则性就显得相当重要了，什么样的信息上报，什么样的不上报，全由他来决定，由于没有人来监控，很容易出猫腻。更有甚者，如果哪位实名写信的员工揭露了某位领导存在的问题，恰巧那位领导和秘书的关系非同一般，这样非但问题到不了总裁手里，反而被偷偷泄露给了当事人，那实名举报的员工日子可就不好过了，小鞋一定是少不了穿的。时间一久，“总裁信箱”便成了公司民主化的一件摆设，员工提意见的积极性全被消磨殆尽，剩下的，只是失望和无奈。还有点儿责任心的，聚在一起发发牢骚，要是碰上合适的机会没准儿还会坚持己见、仗义执言；如果已经彻底死了心或是对公司没有任何忠诚度的，直接麻木。就算亲眼目睹有人损公肥私也权当没看见，流失的不过是国有资产，跟我没半点关系，而且自己能洁身自好没去同流合污已经很不错了，很多人抱着这样的心态。所以，《曝光台》给了员工说真话的渠道，也恢复了一些渐渐失去的信心。

《曝光台》在简天浩的大力支持下建版了，得到了员工的积极响应，毕竟这是公司有史以来第一个面向公众曝光问题的平台，童莳每天都能收到很多员工邮件，对于邮件中反映出来的问题，童莳一条一条列出来统一归类，然后就具体的一类问题进行求证查实，确认无误再成文配评论。鉴于曝光问题的影响范围和挖掘力度，经简天浩审阅后需报朱总进行终审，最后才能刊发。

还没发行几期，简天浩所期待的威慑效果就逐渐显现了，“曝光”两个字成了公司的最新流行语，而总裁和朱总对《曝光台》的默认和许可，以及对所曝光的问题和所涉及责任人的后续处理，多多少少让某些人在做某些事时收敛了一些，至少不再那么明目张胆、肆无忌惮了。既然被曝光的负面结果如此之大，那么将要被曝光的主角们纷纷通过不同渠道找人来说情，尽管大家都知道想叫简天浩网开一面做些通融简直难于上青天，也不得不硬着头皮前来碰碰运气，有的人甚至避开他直接走朱总的上层路线。这让童莳觉得《曝光台》很有当年央视的《焦点访谈》和广州的《南方周末》的范儿，看着亲者快恨者痛的样子，童莳的心里相当有成就感。

转眼在上海已经有一个多月了，熟悉了新工作环境之后，工作上的收获一满足，感情上的折磨又凸显了。这段时间来，陈希然很知趣地没有给童莳任何电话和信息，因为他太了解她了。“陈希然，你说我到底该怎么办？”童莳问自己。到国企这段时间来，迅速进入角色的压力使得童莳没有太多的精力去考虑两人之间的问题，虽然每天早上醒来枕边都是湿的，但童莳还是将那颗碎成一瓣一瓣的心放在一边全情投入到工作中。其实，与其说是压力使然，还不如说是童莳一直在找借口逃避，不愿意去面对有关两个人未来的决定。可是，今天，已经找不到再多的借口把脑子占满，该面对的到底还是逃不掉。

原谅还是分开？这个问题，童莳已经问过自己千百万次了，不想原谅他是因为实在是无法想象自己那么深爱的人会做出这样的事，无法想象自己所描绘的完美爱情画卷中会出现这样格格不入的墨迹，可是，分开吗？一想到分开，童莳就有种撕心裂肺的痛，想到分开后两人从此便没了关系甚至成为陌路，童莳便觉得头晕目眩，整个世界都失去了颜色，整个生活都没有了依托。是啊，让她怎么能狠心割舍掉这份感情呢？这个世界，这个城市，她的周围，她的心里，陈希然的影子无处不在：

她还记得，她生病的时候，冬天的深夜里，陈希然会冒雪跑出去一路找药店为她买药；她还记得，她忙得没时间吃饭的时候，陈希然会买好一份她喜欢的外卖，坐老远的车送给她，外卖一直被他捂在怀里，吃到嘴里还是温热的，因为他知道她胃不好，不能吃生冷的东西；她还记得，他费尽心思为她准备25岁的生日礼物，后来录了一张集合所有她喜欢听的歌的CD，其中她最喜欢的《这一次我决不放手》是他合着伴奏自己唱的，对她来说，那就是这个世界上最最动听的声音；她还记得，依偎在他怀里的那份温暖，靠在他肩膀上的那份踏实，牵着他的手时的那份相信能直到地老天荒的浪漫；她还记得，第一次见到他四目相对时怦怦的心跳，第一次被他牵手时暗暗的偷笑，第一次被他揽入怀中晕晕的幸福；她还记得，他拿着戒指向她求婚时的激动和羞赧；……叫她如何能放下这些仍旧清晰如昨的“还记得”？一幕一幕仿佛烙在她心中的印记，越擦越深，越抹越痛。还是傅苡哲说得对，这件事自己也有责任，这么长时间以来忽略和冷落了陈希然的感受，只顾着自己的工作和发展，才导致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相信陈希然不是有意为之，相信陈希然对自己的爱没有变，只是对小方那个女孩有些不公平，可，爱情都是自私的，不是吗？虽然心里已经有了芥蒂，但童莳愿意赌一把，赌自己能随着时间的流逝将它慢慢化解，给两个人一个重新开始的机会。

凌晨，童莳给陈希然发了一条短信：“我们重新开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