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诗意的栖居(1)

这不是旅行 作者:祁天


出国前,我妈硬是在我鼓囊囊的行李里又塞了本1992年版《美国地图册》,还说:“有这书,你去美国妈就放心多了。”我心想,这年头有了GOOGLE地图,谁还用这个?可是看着母亲自信而期待的目光,还是带它上路了。

两年后的今天,我们在美国地图上文注稀疏的北部画了个长长的椭圆,回到中部,即将结束第一次远征。快进爱荷华州时,突然想起这本书。翻开细读,不禁乐了:作者在介绍完每州概况之后,总爱画蛇添足地总结一个“最”,例如:加州全美人均收入最高、麻省教育水平最高、阿拉斯加是最后的边疆……翻到爱荷华州,页上角赫然印着:“此州以养猪闻名,猪产量全国最多。”看来“成绩平平”的爱荷华别无亮点,只得“以猪邀名”了。

管他是猪是马,此刻的我们已经迫不及待要重回中部了:蒙大拿,怀俄明,南、北达科他……走过了寒冷彪悍的西北各州,我们的心像被磨出了一层硬茧:凛冽的风、无情的雪、平铺如席的草原、孤独倔强的印第安和荒无人烟的漫漫黄沙路,远离了城市化的集体生存,放大了个体的自由和空间。有时开出几十里遇不到一辆车,走一天遇不上10个人,讲不了几句话;苍茫的天地交成细细的一线,无边的阴云直压在地面上,让人有些透不过气。

车开进了爱荷华,我们的心却好像跳进温泉洗了个澡:老茧酥软,怦然而出。把它拾起焐干,塞回胸膛,用手一抚,竟悸动如新。

路边的乡村像是个童话世界:一簇簇树被秋风染得姹紫嫣红,树冠是完美的浑圆,高低错落,像一丛丛彩色蘑菇。树篱中的农舍三角尖顶、雪白围墙,门前屋后撒满金黄的落叶,让人想敲开门看看是否躲着白雪公主。

“可说来说去,不还是个大农村么?”房屋,田垅,庄稼,树篱,换别处其实也是有的,我们也说不清自己的感动来自哪里,只觉得爱荷华透着隐约的灵性。

在爱荷华州的东部小城爱荷华城,我们如约见到了正在爱荷华大学读博的故友。“他乡遇故知,同作逍遥游”。有了朋友的介绍,一个立体的爱荷华渐渐浮出水面。

爱荷华(IOWA)得名自印第安语,原意为“昏昏欲睡”。因此地遍布粮田沃野,原住的印第安人不必辛苦劳作,便能饱食终日。养猪第一确有其事,而且粮食产量也居全美前列,曾被誉为“世界粮仓”。不过粮仓做得再大,也无缘现代文明,末了还总难逃“农村”的标签。朋友讲到这儿停顿下来,呵呵一笑,自嘲是“村里来的”。

“爱荷华城上上个世纪曾是州府,但昔日的州府大楼如今已成为学校一部分,而整座城市也在围着学校转。城里6万多人,有3万是学生和教师。“我先带你们看看学校吧。”朋友说道。

18年前,曾有个天才的中国学生,枪杀了6个顶尖的天文物理学教授和学生,事后,有人叹道,美国的天文物理学无人矣,这便是闻名的“卢刚事件”。鲜为人知的是,它就发生在这所爱荷华大学。此事曾掀起对中国学生的敌意,但今天这所学校里仍保持着7%的国际学生,其中近半都是中国学生。

“州内大学不多,只有3所,但都排名不俗,突出的学科比比皆是。比如天文物理学、精算学、医学,还有……文学!”好像想起了什么,朋友转过一个街角,把我们领到一家咖啡馆。硬要替我们在门前留影一张。我们不明就里,朋友则说,进去便知,这里照相,你不会后悔的。

店内一层卖书,二层兼作咖啡馆,明敞敞的大格窗,密麻麻的书背,满墙的镜框。间或其中,散坐着的读书人:有满腮银鬓的光头老者,也有打扮入时的年轻学生。再回看墙上,四处列着长长的名单。据朋友介绍,这些都是曾聚集在这里的作家、诗人的名字。原来,就在这个貌不惊人的咖啡馆里,曾诞生过一个文学沙龙,从中走出了数位纵横美国近现代文坛、诗坛的巨擘。

“如果美国20世纪文学史有一千页,他们就能占一百页。” 朋友这样比喻。

这时他坐在窗前,午后柔媚的街光漫射进来,洒在桌上。窗外满地的鸽子陡然飞起,空出一条碎石油亮的巷子。朋友说,这里虽不是大城市,但人心很静,能读书,好做学问。

他看我不能共鸣,便又说“爱荷华大学还有个享誉世界的‘国际写作计划’项目。单来此进修过的中国人,我数,你听:柏杨、萧乾、艾青、丁玲、陈白尘、王安忆、吴祖光、冯骥才、白桦、汪曾祺、阿城、北岛、苏童、余华、陈丹燕……还有余光中、白先勇,郑愁予、林怀民年轻时都曾在此读书任教,上个世纪的台湾文坛像是在这里打下了基调”。

如雷贯耳,问从心起:在这个看似“无足轻重”的“养猪”大州里的小城,怎会聚集着如此多杰出的头脑?

临走如厕,推门一看,小便池用一块厚纸板盖着,上面有不同笔迹,一排排写着诗一样的文字,标题是:Don’t Ask, Don’t Flush(别问也别冲)。原来是小便池坏了,如厕者诗兴大发,借题你来我往,在厚纸板上玩起了接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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