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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江 鱼的身份确认

清粥草头咂咂鱼:江南野味的民间话本 作者:谈正衡


十四 长江 鱼的身份确认

就像我无法在网上查到淮河回王鱼一样,我也无法找到一点有关长江鱼的资料。但鱼却常会出现在某次宴席上,而且旷世奇才的美味,总是轻易就令我们为之倾倒。

我们这里有个桂花桥,没有拆迁前是8路公交车的终点站,靠江堤边,属于郊区了,我常去那里吃野生江鱼。几间简易的房,长条凳,包厢都是不隔音的,且拥挤异常,生意却是好得出奇。主要是这里鱼烧得好,又新鲜,都是刚从江里捕上来的,才特别吸引人。每年的三四月,正是长江鱼最肥美的季节,一到晚上总是有那么多人开着车或坐公交来此吃鱼。埂上有一家,埂下有一两家,我每次来,都是吃埂下那一家烧的鱼,没办法,我自己根本做不出那效果。我有时是一人打牙祭,就点一个鱼,红烧的,端上来也就浅浅的一小盘,却要六七十元钱,够买十几斤大鲫鱼了。那鱼,色泽红亮,微溢酒香,鲜嫩不腻,汤汁稠浓黏唇,真是鲜美绝伦。

我常吃的那一家,厨房就在进门的左手一侧,是敞开的,有五六个专门在厨间打杂的女人,只要不是人多得转不开身,我就站那里看。厨师有两人,年龄都不大,瘦瘦的,他们烹饪时十分讲究火功火候。比如红烧鱼,起码是“两笃三焖”,至少要烧上半小时。其中两次用旺火,每次两三分钟,大部分时间用文火焖,使鱼块完整而鱼肉酥绵细糯,鱼肚自然成芡为佳。每当一盆盆色泽红亮的红烧鱼由厨间端上桌,常能听到不隔音的包间里那些食客一阵喧哗喝彩。

鱼体态粗长,色灰白,无鳞,腹部膨隆,一张扁阔的大嘴,唇两边长着细溜溜的肉质胡子,尾巴也是侧扁的,整个模样就是一条超大的鲇鱼。鱼终年栖身于十多米深的水底,捕捞不易,为稀有珍贵鱼类。刚出水的鱼,身子两侧绯红,鱼肚雪白,犹如轻云中晕染着浅浅红霞,十分娇美。我吃了这么多年鱼,至少都是在七八斤、十斤以上的大家伙,这种大家伙菜场里见到,也都是放地上砍成一段一段地卖。春暖花开和仲秋锁寒之季,鱼体硕膘肥,是品尝的最佳时节。

鱼太大,很少有整条入烹的,多是切成块状下锅。红烧出来,汤汁深浓,鱼块嫩白,色型皆美。因为刺少,有也是那种大脊刺,剔除后可以放心地大口吃,无需有鲠喉之忧。有的食府烧法出神入化,先将鱼块用蒜蓉煎烤,至两面焦黄,鲜嫩的肉质里吸收了蒜香,再下齐作料烧出来,味道分外动人。鱼皮很厚,特别有韧性有弹性,且多胶质,滑糯滋润,油而不腻,切不可错过。鱼有“春化”和“秋化”之分,一般认为春季味道最佳。深秋季节,鱼在深冷水底与湍流石隙中饱食了小鱼小虾,体态甚是丰腴肥美,烹出来肉白如脂,味如乳酪,说不尽的鲜、嫩、滑、爽。

鱼除了鱼色娇美和肉质鲜嫩外,其头颅也是难得的好食材,特别是嘴角和下颌的皮层尤厚,全是鳖裙那样的胶质肉,无比滑爽鲜美。我在本市以烧徽菜出名的黄山园吃过两回好菜,一回是豆豉蒸鱼划水——就是鱼的腹鳍,一次就是吃鱼唇,至今想起仍舌底生津。有人说鱼的精华全在于吻部软肉,就像鹅之掌、蟹之黄一样。鱼的吻部软肉十分发达,又肥又厚实,有犴鼻猩唇之肥糯,也有河蟹鲥鱼之鲜嫩,用火腿、冬笋加豆豉煮出,汁如乳,食之肥美可口、软嫩相彰,实是难得的珍馔。鱼的鳔也特别肥厚,加满把的蒜瓣烧出来后,汤汁黏滞,鲜香满口,一点不逊于徽菜中名贵的鲇鱼肚。

2011年的暮春,一个姓杨的朋友请我在中山桥头一家店里吃饭,席间有一道鱼竹笋汤煲,味道十分独特。工艺品般的鼎状器皿装着鱼竹笋,雪白的汤乳,看上去有点妖风怡人,用勺轻轻拂开表面一层白白油花,喝了一口,有着说不出的鲜美;鱼片滑润柔嫩不失其形,醇香中透着笋鲜,似乎是柔情一汪又一汪,让我勺不停手,大快口舌。大约是一个月后,文协开会,晚上小聚,我因挂记着那个鱼竹笋汤煲,就把大家又带到中山桥南的那家,结果不仅煲没了,连其他的几个我指名要的菜也没有一个如意,弄得很是不爽。

在外面吃得多,知道鱼的做法甚多,有白汁鱼、汤煲鱼、红烩鱼片等。我自己出手做鱼,到目前为止,全部的记录也就是一个红烧。盖因不论哪种菜红烧都是最把稳的,技术含量不高而少有失手,但出新也难。简单说来,就是先把作料下锅爆香,再投入切好的鱼块,加绍酒、老抽焖烩。据说,做得好的红烧鱼,鱼皮无丝毫破损,不加一丝芡粉就能产生浓郁的汤汁,上桌后立马被一扫而空,就连汤汁都拿去淘饭了。鱼很少做成酸菜鱼,但我还是在江边吃过一回,红红的辣油汤中,浸着白嫩的鱼块而不是鱼片,深绿的泡菜沉浮其间。尝一口,唇齿间交织着咸酸劲辣,无骨刺的鱼肉尤显秀润剔透,看别人都是吃得又开胃又过瘾……我虽给辣得口中咝咝有声,却也是欲罢不能。

我现在突然想起来了,为什么找不到鱼的资料,是鱼的那些资料都让鱼占去了,把鱼和鱼混为一谈了。如果鱼其实就是鱼,那么,只长到一两斤重的鱼——也就是我们通常所称的“江”或“”的真身又是什么?但苏东坡品尝鱼后,曾写下《戏作鱼一绝》专门赞颂鱼的美味:“粉红石首仍无骨,雪白河豚不药人。寄予天公与河伯,何妨乞与水精灵。”“粉红石首仍无骨,雪白河豚不药人”,这描述的就是鱼的外形和滋味啊,如果苏东坡没有搞错,那一定就是我搞错了。可是,同样美味的“江”或“”,我们总要明确地交代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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