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芳菲氤氲餐秀色

清粥草头咂咂鱼:江南野味的民间话本 作者:谈正衡


十五 芳菲氤氲餐秀色

2011年已吃过三回花了,都是在酒店里。

春深时节,与几位文人共宴,席间上来一道菜,是滑炒里脊丝,但见内有不少莹白色珠圆苞粒,比黄豆略大,吃入口中,芳香氤氲。有人不知为何物,我告知是茉莉花。众皆兴味盎然,说好一朵茉莉花我们吃下它……这真是秀色可餐呀!座中有女性不答应了,说男人就是贱,到哪里都脱不了一个“色”。

不久前,我在江边一家食府,吃到了“炸荷花”,做法与名菜炸玉兰类似。荷花裹了淀粉糊,炸至金黄酥脆,却不掩浓郁的香气。还有一回,是五一节后在南京吃的“藤萝饼”,原料就是公园凉亭长廊两边披挂的那一嘟噜一嘟噜荚豆一样的紫藤花,也是画国画的人最爱涂抹的一种花,听说是加面粉与火腿末上锅蒸熟的,芳香的味道可以整整保留一年。

秀色入美馔,越来越多的新锐菜谱中的花卉菜肴,只看一眼图片就要垂涎欲滴,再加上各式私房菜馆也纷纷将鲜花作为菜品原料,让食客不仅钟情于鲜花的美艳,更钟情于鲜花的美味。不过,须指出的是,许多花在食前要经沸水淖一下,方可入馔。我曾直接将白兰投入汤镬,以为风味必佳,无奈入口时香浓味冲,食之简直难以忍受。

两年前牡丹花盛开时节,我在南陵丫山住了两晚,朝夕徜徉于漫山遍野的花海间,真是身心两忘。后来我给他们那老总建议,不妨把那些花样年华移来唇齿之间,在宾馆的餐桌上完全可以开发出诸如“牡丹银耳汤”、“牡丹花熘片”、“牡丹花里脊丝”等菜肴和“牡丹花瓣酒”……老总听得连连点头称是,说你讲的“牡丹花瓣酒”我们已经搞出来了,鲜花菜谱还要动动脑筋。若这些牡丹花果能入馔,想着山野间有一群女子在午后的清风里,把花瓣一片一片采下,牡丹的芳菲亲切而又自然地罩住了所有的思绪及无边的山色,与花相触的手也随着花朵的清凉,若柔荑一般纤纤起来,呀,轻轻一嗅,已是满手花香!

常吃的花,大约是桂花。桂花汤丸、桂花月饼曾是我们儿时最向往的美味,虽然后来我们自己腌制的糖桂花总是面目全非,但愉悦的清香却不会变化。另一种常入口的花便是茉莉花,既然茶叶能浸染其幽香,我在烧汤时忍不住也放入几朵,洁白而又芬芳地沉浮于汤水中,自以为创意无限,后来才知道菜谱中早已有例在先了。在苏州,每年农历二月十二,是民间的“花朝节”,人们除了赏花、戴花外,主要就是喝花粥,包括白糖桂花粥、玫瑰赤豆粥等。

花如蝶,蹁跹过沧海;咏花和食花,都成了雅兴与雅事。《红楼梦》里,那些佳人俊哥儿,不仅成立了海棠诗社咏花,更是经常变着法子将花朵变成盘中餐,蒸、煮、炸、烤……就连药丸也都仰仗各色花蕊精心炼制而成。

真正的食花雅者是屈原,“朝饮木兰之坠露兮,夕餐秋菊之落英”,不知木兰、秋菊如何加工,想来味道不会太差吧。屈原之后,又有“采菊东篱下”的陶渊明,烹菊为肴,佐菊而饮。豪放之苏子东坡,热爱松花酿酒,将松花、槐花、杏花一锅搅了蒸,酿成酒,并有诗记载:“一斤松花不可少,八两蒲黄切莫炒。槐花杏花各五钱,两斤白蜜一起捣。吃也好,浴也好,红白容颜直到老!”还有一个颇有点小资情调的袁枚,热衷于花色糕点,春天制藤花饼,夏天炙莲瓢食荷花,秋天蒸花栗子糕,到了冬天,围着炉子,红袖添香,开始做蜡梅芥菜羹……真是无比惬意的享受。

慈禧为美颜养身,常以鲜花为食。在荷花盛开的季节,她令宫女们采摘最完整、娇艳的荷花带回御膳房,将花瓣裹上鸡蛋液调好的淀粉糊,再炸至金黄酥脆作为点心。她将玫瑰花捣烂,拌以红糖,经过秘方配料加工,制成一种花酱,涂在面食点心上,食后齿颊清凉,芳香绵绵不绝。慈禧还是最有创见的美容大师,常将鲜花提取精粹用于美容、美发、护肤,她的发肤老而不衰。

早年在农村,我吃得最多的是南瓜花。夏天的早上,地头的南瓜一路欢畅开出好多灿灿黄花,其中的公花常被摘下来,剔除掉花萼,用开水烫过,切碎了炒鸡蛋,炒成一盘软金油黄。有时则在切碎的南瓜花和鸡蛋里添入一两碗新碾的小麦粉,放点盐,搅匀了,在锅里摊成粑粑,清香宜人。除了南瓜花,个头身架稍小的丝瓜花和冬瓜花有时也给扯来煎鸡蛋或摊粑粑。

我的一个朋友是怀远人,怀远算是安徽的北方了,那里的石榴很有名,于是就有了为口舌殉情的石榴花这道菜,经沸水焯后搁上麻油凉拌了吃。但他最津津乐道的却是吃槐花。他极其诗意地描述,每年四月底五月初,洁白晶莹的槐花在风里招摇,密密匝匝,老远就能闻到那独特迷人的气息。槐花不仅美、香,而且花朵咂在嘴里很甜。童年的记忆里,这天然的美味,是最好的零食。槐花晾去水分,拌面粉蒸出来,乳白之中点缀着翠绿,吃一口,又绵软又酥甜……以至他离开家乡后,无论走到哪里只要看到一树的槐花,就备感亲切!

江南很少有吃槐花的。真正说起来,我们这里最认可的能上餐桌的花是黄花,亦即金针菜,学名萱草,其叶似兰,花如百合。萱草还是中国的母亲花,诗云:北堂幽暗,可以种萱。北堂即代表母亲之意。古时候当游子要远行时,就会先在北堂种萱草,希望母亲减轻对孩子的思念,因此黄花菜古名又叫忘忧草。很多人家房前屋后都种上一点,山区林地也常见有野生的,每当夏至,黄花因色而称,金针因蕊而得。采回那些欲放的花苞,用开水烫过,串起来挂在屋檐下,留待冬季炖鸡炖肉。过年做八宝菜,肯定少不了黄花菜这一“宝”。刚采来的鲜黄花菜含有一种有毒的碱,沸水焯过以去碱毒,炒菜做汤,极脆爽鲜美。将金针菇同黄花菜同切成小段,沸水焯透,红甜椒切丝,油锅放入葱姜末爆香,放凉,加入其他调味料一起拌匀,淋入芝麻油即可。烧肉的干黄花菜热水泡发会软烂不成型,用冷水泡开才爽脆可口。

有趣的是,那一回朋友送我一个香水百合块茎,在花盆里种了半年,开出花却纤巧细曲,原来是萱草,也有说是山丹。我将错就错好生养护着,不曾动过一点“餐秀”的念头。眼下,许多小区引入大花萱草做景观,花色品种繁多,淡黄、金黄、鹅黄、浅红、大红、深红,更有粉白、红黄相间的复色;花朵着生密集,每枝花葶均有数十朵,盛开时一片锦绣,真养眼啊,能把心情也熏染得异常芬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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