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大串联 十一(2)

大串联 作者:雪屏


江晓彤表情凝重地说,党中央早就提出要文斗不要武斗,我们力量单薄,既然不能阻止他们,也不能坐视不管,所以只有回避。杨东升说,难道你叫我们当逃兵?江晓彤质问他,不当逃兵当什么,你知道他们两派谁对谁错,你该支持谁又该反对谁。杨东升无言以对,叫他做弄潮儿,他没那个胆子,叫他随波逐流,他又不甘心,其实,这不仅仅是他一个人的尴尬,我们所有人都概莫能外。就在我们嚼舌头的时候,几个女生的碗早空了,又找食堂师傅讨要,食堂师傅愕然的表情,就像见着一群火星人似的,仿佛在说,北京娘们家真有饭量。我们狼吞虎咽地吃罢饭,想再在大同转转,到华严寺也行,看九龙壁也行,都被江晓彤一一否掉了。这时候,又有一拨外地串联的队伍到达了,地方小,容不下,我们只好给他们让地方,食堂师傅又忙碌起来。来人大抵都是一身军绿一只军挎,间或还有人脖子上搭个白毛巾,在他眼里,恐怕都差不多,分不清谁是谁来,不过,来的都是客……

我们几乎是灰溜溜地逃出了大同,坐上了南去的火车。令人惊讶的是,车厢里出奇的清静,正适合于我们大模大样地高谈阔论。黎彩英她们挤在我对面,一个劲儿唧唧喳喳地吵个不停,你推我,我搡你,好像受了什么惊吓似的。柳纯沛最喜欢多嘴多舌,问她们怎么了,黎彩英白他一眼,你管呢!几个女生越闹越欢,哎呀,这可怎么办呀?我耐不住性子了,也问了一句,有什么问题就摆在桌面上,大伙儿也好出主意想办法,群策群力。杜亦嘟囔道,我们身上有虱子了,特咬得慌。

她这么一说,一车的人都刺挠了,纷纷起来。女生更觉得难为情了,都把脑袋扎在裤裆里。为给她们解围,我赶紧说,你们才刚发现虱子呀,我两天前就有了。那几个女生一听,立刻说,肯定是你传给我们的。倒让我下不来台了。尤反修大概觉察到我的不自然,脸上闪过一丝微笑,仿佛报复那天江晓彤砸牌匾我没加以阻拦一事。我心说,你个小心眼。这时候,江晓彤过来替我帮腔道,当年红军二万五千里长征,爬雪山,过草地,什么困难没遇到过,也没像你们这么大惊小怪的。江晓彤的话听上去有点儿小题大做,可是,毕竟是站在我一边,让我多少感觉到一些知遇之情。女生们词穷了,不再喧嚣,都改成窃窃私语了,而尤反修干脆立身到厕所去,逗留了老半天,她才出来。我跟她说,你要对我有意见,可以开诚布公地说出来。她用谜一样的眼睛注视着我,让我觉得她的眼睛后面一定还隐藏着什么,你太懦弱,她说。我从来也没跟谁标榜过我坚强啊,我说。

尤反修眯缝着眼说,看来,你还有自知之明,可以教育和挽救。没等我反应过来,她就跟我谈起苏联小说来,原来,她有个读苏联文学院的笔友,经常书信往来,交流对巴甫连柯、法捷耶夫和尼古拉耶娃作品的看法。据说,她们家有三大书架的苏联小说,多半都是俄文的。我说,你俄文肯定不错。她说,能读,不能说。我说,回北京,我要读书,就找你借去。她苦涩地一笑,怕是够呛了,书架早拿封条封上,不让再看了。到傍黑,遥遥可见吕梁的山影,我肚子饿了,饿得咕咕响。尤反修问我,饿了吧?我说,饿也没办法,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她神秘地挤咕挤咕眼,从书包里掏出俩馒头来,分我一个。我奇怪,问她馒头从哪变戏法变出来的。她咬着我耳朵说,偷的,在接待站。跟着,黎彩英她们几个都把偷来的馒头拿出来,分给我们男生。大伙儿馒头就凉水,有说有笑,头一回我们这么自然放松。江晓彤还一个劲儿夸女生想得周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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