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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樱桃以性别(5)

给樱桃以性别 作者:(英)珍妮特·温特森


我没有与她交谈,尽管我跟别的人都交谈了。午夜时分,她穿上平底鞋沿着钢索走了,动作轻盈,没有丝毫晃动。她是一名舞者。

我整晚都在吊床上辗转难眠。黎明时分我在腰上系了条绳索,从窗口爬出去。那时还能看见月亮,看起来好像我离月亮比离地面还要近。一阵冷风冻僵了我的双耳。

我看见了她。她正借助一根细绳从她的窗口爬出来。在下降的过程中,她不断把这条绳子剪断又重新打结。我的眼睛一刻也没有离开过她的身影,但她很快就不见了。                                             

那一定是在一六二○年左右,约旦快十岁的时候,他在沸腾的泰晤士河畔遇见了约翰·特拉德斯坎特。那年夏天热得离奇,家庭主妇简直不需要生火烤猪,她只需要把猪绑起来在院子里放一个小时就可以。对我来说,阵阵热浪异常有规律地吹打在我的身上,像是直接来自于地狱之门。我敢肯定到了审判日的那天,那些没有站在天使这边的人,他们的脸上和脚趾也会感受到相同的炙热,作为他们即将到来的折磨的预示。走到外面的时候,我身上总是留下满满一箩筐的汗水。这些瀑布般的汗水携带着无数的虱子和其他一些胆怯的生物,迫使我经常来到水泵下。我可以由衷地说,我是干净的。

“清洁与圣洁息息相关。”只听见路过的一位清教徒说。

“上帝看重的是心灵,而不是一个穷女人的衣着。”我反驳道。但这并没有阻止他小小的布道,他的眼睛虔诚得像是小兔子似的翻滚着。

事实是,这座城市的骚动不仅是因为炎热,也因为国王似乎要为我们开启教皇制度,议会一片慌乱,克伦威尔顶着他那肿瘤状的脑袋在其间不断地搅和着。

一天,约旦一早就起来去驾驶他的船。我答应过他,等我弄完狗的事情,就给他带个苹果。我迎着光眯着眼睛去找他时,远远便看见他坐在被虫蛀殆尽的码头上,身旁还有一位绅士。我赶紧跑过去,心想着可能是某个道貌岸然的恶棍想把他骗走。

我走近后,约旦就朝我招招手,那位绅士也站起身,微微鞠躬,这让我高兴地觉得这是件好事。他说他叫约翰·特拉德斯坎特,稍顿片刻后又补充说,“国王的园丁”。

他大约三十多岁,相貌英俊,并且看上去丝毫没有因为虫蛀的码头随时会被我的重量像乌鸦摇晃鹪鹩窝那样倒塌而感到恐惧。他问我是否介意坐下来,我可怜他,于是小心谨慎地走回了岸上。他蹲下来在包里摸索了一会儿,掏出了三个桃子。一个给我,一个给约旦,约旦双手捧着它,就好像它是只水晶球。

“这是我种的,”特拉德斯坝特说,“你们吃的是国王树上的果实。”

他咬了一口他的那个桃子,喷出的果汁正好溅到了他身上。我小心地咬了一口我的,但以更为淑女的方式。约旦什么也没做,我不得不提醒他要注意礼貌。

特拉德斯坎特告诉我,从普特尼沿河而上来到美人渔港,一路上他一直被一个问题困扰着。他看见一艘小船从他眼前掠过,动作轻盈,让他着迷,让他忘记了忧愁,让他想起了自己在海上冒险的那些日子。很多年以来,直到一六三七年他父亲去世,他都在航行去往奇异的地方,搜集那些人类从未曾见过的稀有植物。这些都被他放在他父亲位于兰贝斯的博物馆和植物园里。他父亲的死让他不得不从在弗吉尼亚的航行中回来,接任家族世袭的皇家园丁一职。他很喜欢这份工作,但有时他还是会觉得内心空虚。在那些日子里,他知道自己的心仍然在海上。

“一个男人要有职责,”他说,“但那并不总是他们自己将会选择的。”

“的确不会,”我说,“而对一个女人来说,这魔鬼的负担是成倍的。”

特拉德斯坎特站在河岸上看着小船,他的身体像块石头,他的心思正在不断转动。约旦跑过来,为他的小船加油。他的眼里只有他正在做的事情,没有注意到特拉德斯坎特的腿,于是一眨眼工夫他们俩就撞到一起,倒在了岸边。约旦被撞得惊魂未定,心里还惦记着可能会把他的小船弄丢了。特拉德斯坎特把他拉了起来,又拯救了小船,带着两人坐在码头上,也就是我发现他们的地方。

他向约旦演示怎样把船舵加长,这样船在深水里航行就不会翻了。他告诉他从大海里冒出来的那些石头,肉眼所能看见的唯一的大陆,在这片陆地上没有别的生物,只有尖叫着的鸟儿。他说大海是如此浩瀚,没有一个航行的人能穷尽。每一段被绘制的旅程都包含着另一段掩藏在线路之间的旅程……

我对此不屑一顾,因为地球肯定是一个可以管理的地方,由血与石头组成,而且很平坦。我相信我能从这边走到那边,如果我有这种癖好的话。而如果我们中有一群人都有这种癖好,那么地球上就没有一处不会被发现。那么怎么可能会有像手风琴一样折叠起来的旅程呢?

但约旦相信他。特拉德斯坎特走后,约旦和我也回家了,他抱着他的船,蹦蹦跳跳地走在前面,我在后面几步远的地方尾随着。我看着他瘦弱的身体和乌黑的头发,很想知道还有多久,他的这些船就会大到他拿不动,而到了那时,其中的一艘船会带着他永远地把我留在身后。我有多丑?

我的鼻子扁平,我的眉毛浓稠。我的牙齿很少,仅存的几颗又黑又烂,不堪入目。我还是姑娘的时候生过水痘,留下的坑疤深得足以让虱子安家。但我有一双在黑暗中都能看得见的明亮的蓝眼睛。至于我的体形,我只知道在找到约旦之前,一个巡回马戏团经过戚普塞街,在那个马戏团里有头大象。我们都很喜欢见到大象,晃着鼻子的巨兽。大象的表演就是坐在它的座位上,像任何一位教养良好的绅士,戴着一副眼镜。它的对面还有一个座位,这个猜谜游戏是这样的:邀请一定数量的人坐在另一个座位上,颠来倒去,尽他们所能,超过萨姆森——那只大象的名字——的重量。尽管奖品是一大桶啤酒,但没有人成功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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