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树林里的孩子(6)

树林里的孩子 作者:(英)鲁斯·伦德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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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多事情让他没法专心。他这会儿刚出发,在金斯顿花园路上朝着林德哈斯特私人车道前进。开车的是韦恩,他似乎正想着在布里德山谷的大水里溺水的事,特别是在深水区,蛙人又开始在那里搜索了,那里水深得可以去填瑟夫斯百利深沟。前一夜他自己也觉得真有这种可能性,现在,当阳光映照在潮湿的人行道和闪闪发光又滴着水的树枝上时,他不那么肯定了。

三个小时之前,当他起床的时候,雨显然刚停。外面还是黑的,但是有足够的灯光看见夜里发生了什么。他没有看窗外,当时没有。他担心他会看到的景象,更担心他下楼给朵拉泡茶的时候,等着他的会是漫到楼梯脚的水安静地淹没了厨房的地板。但是房子里还是干的。当他把水烧开,终于鼓起勇气亲手拉开窗帘看向落地窗外的时候,他看见那个泛着光亮的灰色小湖仍然停在离分隔了草地和砌石路面的矮墙十英尺远的地方。

从那会儿开始就没再下雨了。天气预报只说准了未来的倾盆大雨,但却说错了下雨的时间。还有第二个靠近这里的低气压带可以期待。当他在金斯顿花园路和林德哈斯特私人车道的交会处下车的时候,门边冬青树丛滴下一个大雨点,落在他头上秃发的部位。

拐角的房子叫做“安特里姆”。这名字不算矫饰,但也不怎么合适。它和林德哈斯特私人车道上的房子都不一样。车道上都是新乔治式的房子,以及十九世纪三十年代的艺术装饰风、十九世纪六十年代注重功能的风格、十八世纪九十年代的哥特式,以及二十世纪晚期的维多利亚式。但达德家的房子是都铎式的,盖得很棒。没眼力的人真的会把这房子当做都铎王朝时代建造的。橡木做成的一根根横木之间是颜色深一些的石灰,窗户都做成菱形的窗格,前门上镶满了东西。门环是到处可见的狮子头,用来拉铃的是熟铁做成的麻花状细竿。韦克斯福德拉了拉。

前来开门的女人显然是那个焦虑的母亲。她脸上泪痕斑斑,身材瘦小纤弱,呼吸困难。四十岁出头,他想。很漂亮,脸上没有上妆,一头浓密而凌乱的棕色鬈发。但这张脸庞因为操劳的岁月而留下了纹路和紧张的模样。当她把他们领进起居室的时候,一个男人走了出来。他很高,比韦克斯福德高两英寸,大概有六英尺五。他的头和身子相比要小很多。

“罗杰·达德。”他语气生硬,带着公学口音,听上去像是故意用了夸张语气似的,“这是我的妻子。”

韦克斯福德介绍了自己和韦恩。屋子内部保持着都铎风格,有许多雕着花纹的木制品,石质壁炉上有鬼怪的石像(壁炉用的是现代式的煤气炉,还没点燃),佩斯利螺旋花纹墙纸,熟铁制成的落地灯,还有画着难以辨认的古代象形文字的羊皮纸。他们在咖啡桌旁坐下。那是张圆桌,玻璃底下压着一张世界地图。唔,是那种十六世纪五十年代的地图,上面画着巨龙和颠簸的大帆船。地图上波浪起伏的海洋让韦克斯福德想起了他的后花园。他让达德先生和太太从头说起,将周末发生的事情一一告诉他。

孩子们的母亲开始讲述,用了很多手势。“我们没有单独出去过,我丈夫和我,从我们的蜜月到现在。你能相信吗?我们只是想单独在一起,不用带上孩子。我现在想起这种想法就觉得太罪恶了,没法说出口。出事以后,我悔恨自责了上百次,我居然曾那样想过。”

她的丈夫看上去像是不明白自己怎么会想要和她单独出去。他叹了口气,抬起眼睛。“你没有什么可自责的,卡特丽娜。看在上帝的分上,别再想了。”

这时泪水涌出她的双眼,没法止住。她哽咽哭泣的时候,泪水就像屋外的水似的,漫出井口,冲过堤岸,淌过她的双颊。罗杰·达德从桌上的盒子里抓了一把纸巾递给她,动作非常熟练,像是常常这么做似的,就跟关上水龙头或是关门一样自然。纸巾盒放在一个配有黄铜饰品的精致木盒子里,那显然是家里整套家具中必不可少的一部分,就像是别人家里的杂志架或是CD架子那样。卡特丽娜·达德穿着一件前襟交叠的蓝色外衣。那算是一件短小性感的晨衣还是一个时髦女人白天的时候会穿的衣服?有趣的是,他能看到韦恩正尽力把视线从两片蓝色衣摆敞开时裸露出的大腿上挪开。

“但是这有什么用?”哭泣让她的声音变得粗哑,半窒息一般,“我们没法让时间倒退,不是吗?我们周五几点走的,罗杰?你知道我对这种事情有多不在行。”

罗杰·达德看起来确实有着相当程度的不耐和恼怒。他忍耐了她多年以来的不守时、忘性大和对时间的极端漠视。“大约两点半。”他说,“我们的航班四点半从盖特威克机场起飞。”

“你们开车去的?”韦恩问道。

“哦,是的。我开的车。”

“那个时候孩子们在哪里?”韦克斯福德双眼直视着达德,希望他能回答这个问题,但是他失望了。

“当然在学校。还能在哪里?他们早就习惯自己回家了。他们不会单独待很长时间,乔安娜五点就会过来。”

“哦,乔安娜。她到底是谁?”

“她是我最好的朋友,所以这件事才会变得这么糟糕,因为她也失踪了。我都不知道她会不会游泳。我没理由会知道这个。也许她从来没学过。假设她不会游泳,还掉进了水里,贾尔斯和索菲跳下水去救她。而他们都……”

“别说这种话。”当她的眼泪又不断冒出来的时候,达德说道,“这种肥皂泡一样的幻想对情况一点帮助都没有。”韦克斯福德以前从来没有听人用过“肥皂泡一样的幻想”这个词,除了多年前在男孩子的学校故事刊物上面看到的。他读到这些词的时候,它们就已经过时了。达德看看一位警官,又看看另一位。“我来说吧。”他说,“要想有点儿进展,我看这样会比较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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