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收本班的当天，我就和兹特拉维发生了第一次正面冲突。那是有史以来最热的一个下午，士兵们在操场上排成三行站在我面前，他们诚惶诚恐汗流浃背，等待我下达第一道指令。他们都依照医务官的建议戴着墨镜，除了兹特拉维，他笑眯眯地看着我。我问他为什么不戴墨镜，他说：“为什么要戴？妈妈告诉我不要遮住我这双美丽的眼睛。”于是我给了他第一次处罚，第二次则在那天晚上，熄灯以后他怂恿大家玩“看看谁最笨”的游戏。从此以后，他就接连不断地受到我的惩罚。我和他的第一次谈话，他说得不多，对我的问题避实就虚地回答了。他是个机灵鬼。我只问出他来自提比瑞斯，有三个兄弟，喜欢听约尔达?博利克的音乐。我查阅了从总部后勤处和士兵管理部调来的档案，不过并没什么特别的发现。我也不希望有。但三个星期还没过完，我便发现了一些让人不安的苗头。

那一次，奥斯里在没有获得我允许的情况下，凌晨三点把兹特拉维拖下床，带着他去基地南端的桉树林远足，随身带了一个装满热茶的军用水壶。步出基地的头十分钟，奥斯里什么话都没有说，于是兹特拉维独自表演起来，他不断地说着各种各样平日里说的废话，猜想远足的意思，并咒骂着。他对班上的事说得很少，净讲些自己的事来极力掩盖一个事实，简单地说就是他很恐惧。他们来到林中的一块空地，那儿有三张架于泥地的摇摇晃晃的野餐桌，奥斯里坐到其中一张前，等到这造反者崩溃，然后问：“兹特拉维，有什么问题吗？”他想知道兹特拉维有什么不满，他到底怎么了，为什么总会做出危害自我的行为。兹特拉维却开始装傻了，他说这让他非常开心，他只是想让大家轻松一下而已，如果谁有问题的话，就该被扔出部队。他还说如果自己被踢出军队的话，他不会上诉，也不会向报界揭露军队里恃强凌弱的行为以及不遵守总部命令的情况，他会保持沉默。奥斯里从皱巴巴的粉红烟盒里拿出两支由桉树叶卷出的印度香烟，把两根烟都点上了。兹特拉维呼吸着空气里香甜、略带点辣的味道——也许还有点呛人，很难界定，或许带着些篝火的气味。“为什么不呢？”兹特拉维说，“既然我们已经到了这里，就没有一些杂碎吗？”奥斯里不知道“杂碎”究竟指的是什么。兹特拉维解释说，就是小东西的意思。每个人都会把避孕套一类的小东西放在口袋里以备急用，难道不是吗？就是那种男人们在关键时刻享用的好东西。奥斯里没有搭话，他躺在野餐桌边潮湿的木长椅上，迎着洒下的星光，觉得恍惚。然后他吸起了烟。他的表情总是让人捉摸不透，黝黑的细长脸上眼睛老是半闭不闭的，耳朵很小，只有嘴巴大嘴唇厚，大多数情况下都一脸平静，似乎觉得任何事都会找到解决之道，根本用不着忧心，跟个流氓似的。兹特拉维一直站着不动，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你到底想知道什么？”兹特拉维问，“说我是一个疯狂而又独特的家伙？想说我与众不同，和特殊学校的孩子没什么两样，是不是？”奥斯里没有回答。“那你呢？”兹特拉维问，“长官大人，说说你的事，好吗？”奥斯里目不转睛地看着月亮的光环，甚至都没有转头。兹特拉维也坐了下来，他们一连抽了三根烟，直到最后一根烟，才重新开始了交流。奥斯里再次采取了主动，有点勉强地说：“你能帮我介绍个女朋友吗？”他告诉兹特拉维他现在没有女朋友——实际上他根本从没有过女朋友。因为每次在他坠入爱河之前，对方总是第一时间断了他的念想。到了部队，情况可更糟了。没有一个女孩会去留意穿军装的人。别人左拥右抱的，他却一个都没有。奥斯里结束了这段谈话，准备好回击兹特拉维的嘲弄。但兹特拉维什么都没说，从军装口袋里拿出一块巧克力排，掰成两半。“长官！”他把大的一块递给奥斯里，说道：“现在我知道你的事了，我会帮你想办法，你可以指望我。”他的表情、声调都很严肃，甚至还带着一股热情。这真是兹特拉维擅长的领域。各种类型的女孩都会对他投怀送抱。即便觉得他长得不帅，也会被他的性感征服。他皮肤粗糙，身形魁梧，是前哨基地里最有男人味的。他还非常风趣，而女孩喜欢风趣的男人。尤其是在做爱的时候，风趣的言语能使双方更长久地保持亢奋。奥斯里头靠着长凳的边缘问：“将来会发生什么事呢？”中了。这是个非常棒的问题，问得正是时候。虽然问得很随意，但兹特拉维马上抓住它滔滔不绝地说开了。他告诉奥斯里，他的母亲是个占卜师。她可不是什么冒牌货，是占卜师协会的会员，证书、执照一应俱全。知道该怎么回答“将来会发生什么事”这种问题。她学过卡巴拉，可以运用咖啡渣、手掌、茶叶和塔罗牌看出事物的玄机。她会解梦，会画占星图，也会帮人去除咒语。她可以让曾经的爱人回到你的身边，帮你消除怨恨、解决家庭纠纷，帮你提高自信，也能帮助夫妻重归和睦。她会给你画一张标有好运和厄运的图表，能根据你的生辰八字算出你的命理，也能解决婚姻和财务纠纷。她为人讲课，参加各种妇女集会和家庭聚会。总之，她为人们带去了幸福。但她坚决不碰水晶球，说那是骗人的。当别人问她“将来会发生什么事”时，她会告诉对方答案，连细节都不放过，而且从没出过错。自从猜对了提比瑞斯的选举结果后，她马上就在以色列北方地区名声大噪。顾客必须提前两个月预约才能见她一面。她叫阿莉萨，但人们都叫她索兰格，在她工作的时候。在家里，谁都不能提“占卜师”这个词。她是精神导师，这是新千年到来之前最后时刻对她的称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