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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世间有大爱,宁有逾于是(1)

人间有味是清欢:李叔同的情诗禅 作者:李棠溪


第三章 世间有大爱,宁有逾于是

为沪学会撰文野婚姻新戏册既竟系之以诗其二

东邻有儿背佝偻,西邻有女犹含羞。蟪蛄宁识春与秋,金莲鞋子玉搔头。

李叔同1897年娶妻俞氏,结婚时虚岁十八。这桩婚事很有可能并不是他的母亲做主定下的,而是他的二哥李文熙定下的。

李文熙虽然只是二哥,而且和李叔同一样都是庶出,但是因为嫡出的长子李文锦二十岁时就去世了,而李世珍的正妻姜氏即便当时尚未去世,年纪亦已老迈,因此李文熙已经是李氏一族的家长。李叔同的次子李端曾经说,他们两兄弟的名字:李准和李端,都是由李文熙定下的,本来李文熙的儿子是以“麟”字排辈,但是却没有让李叔同的两个儿子沿用,而是让他们按四姐、五姐的名字排下来。李准于1900年出生,李端于1904年出生,当时李叔同尚未出家,也还没有留学日本,按理说,如果李叔同有权力确定李准和李端的名字的话,他是决不会放弃这个权力的。

俞氏身量不高,鹅蛋脸,不能说丑,但也谈不上漂亮。对于俞氏,李叔同或许也并没有什么不满的地方,如果真要有所不满,也只能是不满于二哥李文熙,因为李文熙为自己娶了家世显赫的姚氏作继室,而给李叔同定下的妻子却只是来自于默默无闻的俞姓茶商。

根据李端的说法,俞氏性情温和,甚至近于懦弱。有说法称俞氏和李叔同的婚姻并不幸福,依据是李家的老保姆王妈妈说俞氏属虎,李叔同属龙,俞氏与李叔同是龙虎斗,但这也只是王妈妈的一面之词罢了,而且这一面之词的依据还是虚无飘渺的命理之学,以此来推断李叔同与俞氏的婚姻并不幸福,不免荒唐。李叔同与俞氏结婚的次年,即携妻母离开天津,来到上海。在上海期间确实常常出入风月场所,但那也只是文人积习,以此来作两人婚姻不幸福的依据,亦属草率。

李叔同与俞氏共育有三子,长子乳名葫芦,出生于天津,未成人即夭折,次子李准和幼子李端均出生于上海。依常理判断,李叔同与俞氏共同生活了那么多年,且育有三子,两个人之间即便没有爱情,亦有亲情,虽然不能说是幸福,但以当时的标准来评判,也决不能说是不幸福。

俞氏对这样的婚姻应该是满足的。李叔同风流儒雅,相貌英俊,世家子弟出身,她还有什么可奢求的呢?爱情吗?她并没有什么文化,也没有受过新学的熏陶,应该也如旧时的女子一般,视爱情如洪水猛兽!而李叔同就不同了,首先他是男子,有一夫多妻的权利;其次他又饱读诗书,琴棋书画样样在行,有极高的艺术修养,更接触过西方的文化,自然明白爱情的美好。他在上海时之所以没有另娶,或许是因为没有碰到合适的人,也或许是因为不想伤母亲的心,因为这桩婚事即便如我们所猜测的那样,不是母亲定下的,但母亲却曾是李家的妾,在李世珍去世之后过得很不愉快,李叔同如果娶妾进门,或许会让母亲回想起并不美好的往事。

李叔同在从南洋公学退学之后,曾参与“沪学会”的活动。“沪学会”是由蔡炎培的拉丁文老师马相伯和留美农业硕士穆藕初创办的知识团体,1905年的2月13日,农历二月初十,“沪学会”在上海演出戏剧《文野婚姻》,编剧为李叔同,所谓“文”即“文明”,“野”即“野蛮”,这出戏剧以自由恋爱的婚姻为文明之婚姻,包办婚姻为野蛮之婚姻,剧末有叔同作的四首短诗,其内容大概是在概括《文野婚姻》之情节,其中第二首云:  东邻有儿背佝偻,西邻有女犹含羞。蟪蛄宁识春与秋,金莲鞋子玉搔头。

这首诗讽刺旧式女子为蟪蛄,生命短促,不识春秋,没有见识,尚以三寸金莲为美。这似乎也是李叔同在间接地表达自己对俞氏的不满,这也是唯一的一处可以证明李叔同并不满足于这桩婚姻的可见于书面的证据。

母亲于1905年去世之后,李叔同将妻子和两个儿子都留在了天津,独自留学东洋去了,期间除了因为肺病而回了一次天津之外,没有再回过家。

李叔同在日本认识了日本女子福基,并和她结了婚。1910他从日本回国,也把福基带回了上海,并在上海为福基安了一个家,他自己在天津小住了一段时间之后,就南下上海,从此再也没有回过天津。

实际上从李叔同留学日本之后,俞氏就已经失去了这个丈夫,但至少在名份上她仍然是李叔同的正妻,每个月李叔同仍然从自己的薪水中抽出二十五元,寄到天津去供他们母子三人开销。在她的身边,仍然有李叔同的两个儿子需要她照顾,她或许也已经能够接受这种命运了,其实这不也就是所有的旧时女子的命运么?即便李叔同留在天津,大约亦已娶了自己喜欢的女子为妾了,这与李叔同留在南方并没有什么不同,或许现在这种状况倒还更好些,至少她不用与姨娘勾心斗角争风吃醋。

真正把俞氏打倒的是李叔同的出家。在李叔同没有出家之前,除了每个月有二十五元寄过来之外,更重要的是,俞氏在李家至少还有一个男人可以依靠,她还是李家三少爷的夫人,是李家名正言顺的主人之一,而李叔同一出家,这个让她依靠的男人就等于没有了,而两个孩子年纪尚小,所有的花销又都要靠二哥李文熙来供给,偏偏那时李家的生意又全都失败了,全家人都要靠李文熙行医的收入来养活。李家盐商日子过惯了,架子撑得很大,李文熙行医虽然挣得不少,却也难以维持家用。据李叔同的孙子李曾慈回忆,当时李家虽然还有一些佣人,但生活已显窘迫,正月里也只能买棒子面吃,却还要对外人说这些棒子面都是佣人们吃的。可以说,李叔同的出家,对于俞氏而言,无异于天崩地裂。

据李端说,当时李家的家务全都由李文熙来主持,俞氏性情本来软弱,又没有丈夫可以依靠,自然只能听从李文熙的安排。李叔同出家之后,李文熙曾经要求俞氏到南方去劝李叔同还俗,但俞氏深知丈夫的性情,明白事情已无可挽回,只对李文熙说“你不用管了”,就把李文熙的要求推掉了。李叔同出家的事情,李文熙可以不管,也管不来,但俞氏母子三人的生活,若李文熙不管,又还有谁能管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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