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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世间有大爱,宁有逾于是(2)

人间有味是清欢:李叔同的情诗禅 作者:李棠溪


在李叔同出家之后的两年里,俞氏百无聊赖,只能到北马路龙亭后孙姓办的刺绣学校去消磨生活,之后又曾经找来几个女伴到家中来,教她们绣花,但不久之后也不了了之。有时俞氏也会带着孩子回娘家去,或者到李叔同的盟兄李绍莲家去,因为李叔同出家时是把自己的妻儿都托付给这位盟兄照顾的。

俞氏活了不到五十岁,于1926年去世。病危之时,李文熙只为她请过一次大夫,大夫说俞氏的房间太冷,不适合养病,但李文熙也没有给俞氏的房间加上当时已经通行的煤球炉或带烟筒的铁炉子,仍只是一个炭火盆。李文熙自己身为天津的名医,居然也没有亲自为俞氏诊治,而李文熙自己生病时,却可以花许多钱到北京的大医院去治疗。这虽然只是李端的一面之词,但却也正是这一面之词,更让我们看到了李叔同出家之后,俞氏独自带着两个儿子寄人篱下的凄凉。

但如果说李叔同对俞氏并无感情,却也决不准确。俞氏于1926年的农历正月初三去世,家中给弘一去信报丧,但弘一并没有到天津去,许多人以此为据,以为李叔同对俞氏的感情十分淡漠。但这其实是以俗人的感情,去推断出家人的行事。且不说当时战乱,道路阻隔,弘一当时尚在温州庆福寺掩关,无法跋涉千里到天津去,即以出家人的想法而论,所谓“道人无亲,以法为亲”,到天津去赴丧,不过是增加了一些尘缘,对亡人实在也并没有什么好处。

后来弘一给寂山法师信,信中说:“前数日得天津俗家兄函,谓在家之妻室已于正月初旬谢世,属弟子返津一次。但现在变乱未宁,弟子拟缓数月再定行期,一时未能动身也。再者吴壁华居士不久即返温,弟子抉请彼授与神咒一种,或往生咒或他种之咒,便中乞恩师与彼言之。弟子现在虽禁语之时,不能多言;但为传授佛法之事,亦拟变通与吴居士晤谈一次,俾便面授也。”弘一说自己因为变乱无法回天津去,只好推迟行期,数月之后再做打算,又想请吴壁华居士传授自己往生咒或其他之神咒,好超荐俞氏的亡魂,虽然当时正在闭关,也不惜破关请吴壁华居士前来面授。弘一对亡妻的感情,在这封信中,已是淋漓尽致地表现出来了。

俞氏去世之后不久,李文熙也于1929年去世了,维系李家这个大家庭的唯一理由已经失去,李家终于析产分居,粮店后街大宅院的前后院一共二十七间房作价三万,分给了李文熙的两个儿子李麟玉和李麟玺兄弟,两所跨院和其他两处房产则分给了李准和李端俩兄弟。

李准年幼时,因为坐轮船从上海回天津去,受了风寒,得了哮喘之症,无法劳动,一家五口人只能靠出租房产过活。李曾慈幼年时曾与母亲王氏去收租,那是1937年到1938年间,他们顺道去看了粮店后街的老宅,却只见到遍地的瓦砾和丛生的杂草。

1897年俞氏刚嫁过来时,李家还是烈火烹油繁华似锦的时候,李文熙再如何刻薄,婚礼这样面子上的事情,毕竟也是要办得风光的。当时俞家把女儿嫁到李家这样的大户人家,必定也是十分庆幸的吧。李叔同的风流倜傥,俞氏必定已经是有所耳闻的,想她在花轿里,年方十九,憧憬着婚后生活的浪漫和幸福,却哪里想得到以后的二十多年里,不仅大部分时间都要独守空房,更要寄身于二伯篱下,独自支撑着带大两个儿子。但我们却也无法以此来指责李叔同,因为他的出家,以他的信仰论,却也正有为了亲人们的来生做打算的意愿。弘一1918年写给夏丏尊的信中说:“劝亲生西方,脱离生死轮回,世间大孝,宁有逾于是者。”这里虽然是针对自己的父母说的,但稍稍改动一下,说“劝妻生西方,脱离生死轮回,世间大爱,宁有逾于是者”,于弘一来说,却也是说得通的。

诗其三

重游小兰亭口占

重游小兰亭,风景依稀,心情殊恶,口占二十八字题壁。时壬寅九月望前一日也。

一夜西风蓦地寒,吹将黄叶上栏杆。

春来秋去忙如许,未到晨钟梦已阑。

(小兰亭,俗称徐家花园,位于上海曹家渡。)  注:如序所说的,这首诗是李叔同于1900年九月十四日游小兰亭时写的,时已入秋,黄叶飘零,李叔同虽仍年轻,但他生性悲观,少年时即作有“富贵犹如瓦上霜”这样的句子,因此悲秋伤春,亦属正常,再加上这一年国事衰微,他的“心情殊恶”,或许亦与此有关。

词其三

西江月·宿塘沽旅馆  残漏惊人梦里,孤灯对景成双。前尘渺渺几思量,只道人归是谎。谁说春宵苦短,算来竟比年长。海风吹起夜潮狂,怎把新愁吹涨?

注:这首词也是1901年李叔同清明回津时所作。打更的声音将诗人从梦中惊醒,独自一人宿于旅馆,与孤灯对影成双,此时最易回想起往事,一想起来就再也睡不着,只觉长夜漫漫。别人春宵苦短,是因为洞房花烛夜,李叔同独宿于客旅之中,自然要埋怨春夜太长了,偏偏海风将潮水的声音吹到客旅之中,竟连带着把诗人的愁绪也吹起了。

轶事其三

1927年8月桐冈给弘一去信,中有云:“再彼时收弟信时,适鳞玺儿、叔谦女在座,余云汝叔有意回家事极可快,惜需款甚巨,余一时手头拮据,奈何奈何。家中经准侄喜事,已借贷千余元尚未弥补,一时无款。麟玺闻而雀跃曰:‘儿愿筹此款。’四姑也赞成,拟凑百元,惟未知由杭至津二人旅费足用否?”

注:李家的河南内黄引地于1902年出让,桐达钱铺1911年歇业,此前又受到义善源票号和源丰顺票号的歇业牵累,损失资产有百万之巨,以至于后来只能靠桐冈行医来维持家用。1927年农历七月李叔同长子李准与王氏结婚,应该也是由桐冈出资操办的,为此借款千余元,居然已无力偿还,可见李家衰败之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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