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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仿佛多年前》伤与痛(2)

仿佛多年前 作者:丁立梅


我就在电话里责怪母亲,你怎么可以不好好换药呢?母亲很听话地听,而后突然问我,乖,你什么时候回家来?家里的苹果都熟了,你喜欢吃的。

是不是很红很大?我在电话这头想象。母亲笑答,是很红很大,还很甜。我陡地来了兴致,我说,我明天就回家。

我就真的跑回家吃苹果了。我到家时,母亲已挑好又大又红的苹果等着。看见我,满心欢喜,却绝口不提她的伤。

我在吃完几只大苹果后,才想起看母亲的伤。那是怎样的手啊,指头已严重弯曲变形,像树根盘结,里面涨满脓水。我看得心惊肉跳。母亲却一个劲儿说没事。擎着那只受伤的手,用另一只手,不停忙碌着。

我说不行,一定得送医院看看。母亲起初还犹豫着,说家里走不开。我不容她再多说,几乎是强行地把她塞进车里。

医院的走廊特别长,充满消毒液的味道。不时有病人病怏怏地被人搀扶着从我们身边过。母亲很紧张,她很依赖地让我牵着手,像个毫无主见的孩子。母亲的手,在我手心里,是凉的,骨骼毕现,硬得硌人。

给母亲看病的医生很年轻,却有一张极冷漠的脸。许是见多了血与疼痛,他对此已完全麻木。当我述说着母亲被蛇咬伤手指如何疼痛时,他只是面无表情地听。而后,动作近乎于粗鲁地抓起母亲的手看。母亲疼得大叫。他责怪,知道疼为什么不早上医院?你看你看,都烂成这样了。这手指头,怕是没用了,要锯掉。母亲“哇”一声大哭起来,母亲说,我没了手指头怎么行?我还有那么多活计要做的。

由于受伤时间拖延太长,母亲的手,必须手术。我把母亲送进手术室,瘦弱的母亲,看上去像一枚衰枯的叶,孤立无依地,被关进手术室。等待的时间近一小时,其间母亲独立承受了什么我不知道,但她从手术室出来时,已虚弱得站不起来了。听医生讲,母亲的手指,被切割开来……

当时麻醉还未醒,母亲曲着右臂,倚在我身上,不住喃喃,乖,我疼啊。给她吃止疼片,大剂量的。她还是嚷疼,眼泪糊了一脸。她说乖,你小时碰破一点皮,都要大哭的。我说,是的,我知道你疼。我轻轻抚她的背,像她小时抚我那样。我的眼泪流在心里,我不知道我的母亲,一生为什么要活得那么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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