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什么？”

“他们是一家人，跳楼的那个是老夫妇的儿子，儿子住二十楼，爸妈住十九楼。儿子沉迷赌博，一直借钱，老妈要偷拿账户里的钱去给儿子翻本，被老爸发现了。老爸气到不行，才找出手枪来，说要上楼去把儿子给宰了！”

“唔……这家人生活可真刺激呀！”

小晃微微笑了一下，逗点也回报以微笑，但逗点自己都知道，她笑得很微弱，大概只能算是那种泡在福尔马林里面的微笑的标本。

而小晃那个微笑，在逗点看起来……逗点比对回忆中小晃那种灿烂有光的笑容，现在这样的微笑，连标本都算不上，只是往日微笑剩下的一抹残影吧。

“那个儿子正在楼上觉得自己是窝囊废，又想到狠狠逼赌债的地下钱庄，沮丧到觉得干脆跳楼算了。但是，他如果知道楼下的爸爸正在挥动手枪，吼着要毙了他，他可能就不会想跳楼自杀了吧。”逗点想象着那个赌徒儿子的心情。

“嗯。如果那个老爸上楼的时候，看到自己的儿子站在窗户边，正要跳楼的样子，那位老爸大概也不会再忍心真的开枪毙了他吧。”小晃说。

“人真的很奇妙，对方不想伤害我们时，我们常常想伤害自己，但如果对方摆明了要伤害我们，我们倒反而会比较珍惜自己。”逗点说。

他们两个人在河堤边坐了下来，望着没有河水，却开着野花的河岸。自从在病房那次抱头痛哭以后，他们两人似乎经历了另一次入社仪式，成为一个别人都无从加入的受难者社团仅有的两名会员。

“你讲的这个故事好奇怪哦。”逗点说。

“嗯，我也不知道我怎么会讲这个故事给你听，大概就是想讲一点艾立思的事吧。”小晃看着河床，把手边的小石粒一粒一粒丢向干掉的河底。

“嗯。”逗点听了很心疼，默默想着：小晃脑子里都是艾立思，现在却失去了艾立思，这就像本来呼吸就很用力的人，忽然被丢进了装满泥沼的池子，只求能够把鼻子伸到泥沼上方去，随便呼吸一点空气都好吧……逗点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小晃。她自己经历了这场车祸以后，昏沉了很长的时间，现在虽然身心都恢复到可以应付生活的程度，但还是常常感到脚底飘浮，没有真的踩到地的感觉。

“逗点，那你也讲一个奇怪的故事给我听？”

“……哦……我想一下。”逗点应承了，仿佛受到泥沼池中那个人的请求，伸手去泥沼中把他托得高一点，帮他多吸到一点泥沼上方的空气。

逗点抬头望着河堤上一些随便生长的小矮树，眯着眼睛想了一下，说：“有一只小蜘蛛，发现自己爱上了一只蝴蝶……”说到这里，逗点停下来看看小晃。小晃没有什么反应，只是看着远方，似乎对爱啦、死亡啦这些字眼，并没有畏缩或害怕。

于是逗点继续说：“这只小蜘蛛也不明白自己怎么会爱上一只蝴蝶，但它就是觉得蝴蝶很美丽，既能够飞翔，用餐时也永远躲在花朵的花瓣里，一切都比它自己优雅多了，它没有办法不爱上蝴蝶。

“但是蝴蝶飞来飞去，小蜘蛛想要表达它的爱，却不知道要怎样告诉蝴蝶。有一天，小蜘蛛在织网的时候，下雨了，挂在蛛网上的雨滴，排成奇妙的图案。仿佛被雨滴所教导，小蜘蛛改变了织网的步骤。它放慢速度，有时不自然地拐弯，有时把已经织好的纹路又拆掉重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