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八百万种死法》与世隔绝把世界关闭(4)

八百万种死法 作者:(美)劳伦斯·布洛克


我待在那儿没动,他到街角电话亭打了一个电话。引擎还在空转。我看看才做的笔记,想从记录的零散信息中归纳出一个模式来。

钱斯回到车里,看着后视镜,利落但违法地掉了一个头。“给我的电话联络站打电话,”他说,“保持联络。”

“你应该装一个车载电话。”

“太麻烦了。”

他开到市中心后向东行驶,在一栋白砖公寓前的消防栓旁停下,这儿是十七道街,介于第二大道和第三大道之间。“该收钱了,”他对我说。他再次让引擎空转,但这次过了十五分钟他才出现,愉快地大步走过穿制服的门房,敏捷地坐到方向盘后。

“唐娜住这儿,”他说,“我跟你提到过唐娜。”

“那个诗人。”

“她兴奋极了。旧金山一家杂志社要刊登她写的两首诗。她可以免费拿到六本刊出她诗的那期杂志。那就是她的稿酬——只有杂志。”

红灯亮了,他踩了煞车,左右看看,然后闯了过去。

“有几次,”他说,“刊登她诗作的杂志社付钱给她。有一回她拿到二十五美元,那是她拿到的最高稿酬。”

“听上去很难靠此谋生。”

“诗人赚不了多少钱。妓女都懒,但这一位写起诗来倒很勤快。她一坐就是六七个小时,推敲词句,并且总是往信封里塞一打一打的诗。这边退稿,就寄那边。她寄诗的邮费比她得到的稿酬都多。”沉默片刻后,他轻声笑了起来。“你知道我从唐娜那儿拿到多少钱?八百美元,而且只是前两天的收入。当然,她也有电话铃一连几天都不响的时候。”

“但平均起来还是不少。”

“比写诗赚得多。”他看看我,“想去兜兜风吗?”

“我们不是正在兜吗?”

“我们是在绕圈子,”他说,“我现在带你去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

我们顺着第二大道行驶,穿过下东城,经过威廉斯堡大桥,进入布鲁克林。从桥上下来,我们拐了好几个弯,这使我晕头转向,看路牌也于事无补。那些街道名很陌生。但我看到沿途从犹太区换成意大利区,又从意大利区换成了波兰区,便大概知道我们到了哪里。

我们开到一条黑暗沉寂的街上,这里每座房子都居住着两户人家。钱斯在一栋中间有车库的三层砖楼前放慢速度。他用遥控器升起车库门,驶进后又将车库门落下。跟着他上了几段楼梯后,我们来到一间天花板很高的宽敞房间。

他问我是否知道我们到了哪里。我猜是绿点区。“很好,”他说,“我想你对布鲁克林并不陌生。”

“我对这一带不很熟悉。不过肉类市场那块波兰熏肠广告提示了我。”

“我猜也是。知道这是谁的房子吗?听说过卡齐米尔·利万道斯基博士吗?”

“没有。”

“你是不会听说过。他是一个老家伙。退休在家,坐在轮椅上。是个怪人。不和别人接触。这个地方过去是消防站。”

“我觉得肯定是这类地方。”

“几年前两个建筑师买下这里,加以改造。他们把房间全部打通,重新装修。他们肯定有不少钱,因为他们毫不节省。瞧瞧这地板。再看看那窗框。”他指出细节,加以品评。“后来,他们厌倦了这个地方,或他们彼此感到厌烦,我不知道为什么,他们把这儿卖给了利万道斯基博士。”

“他住在这儿?”

“他根本不存在。”他说。他说话的方式不断变换,一会儿像草根阶层,一会儿像知识分子,一会儿又变了回来。“邻居们从没见过这位老博士。他们只见过他忠心耿耿的黑仆,只见他开车进进出出。这是我的房子,马修。我带你参观一下如何,只收一角导游费?”

这个地方真不错。顶楼有健身房,举重和健身器材样样俱全,还有桑拿和按摩浴缸。他的卧室也在这层楼上,铺着毛皮床罩的床位于房屋中央,正对着上面的天窗。二楼书房有一面墙放满了书,还有一个八英尺的台球桌。

房里到处都是非洲面具,间或散放着一组组非洲雕塑。钱斯偶尔会指着其中一座,告诉我是哪个部落的手艺。我提起在金的公寓里也见过非洲面具。

“博罗社会的面具,”他说,“是丹人①的。我在我所有女孩的公寓里都放一、两样非洲的玩意。当然,不是什么贵重东西,不过也不是垃圾。我不收集垃圾。”

他从墙上取下一个样式颇为粗犷的面具递给我,让我好好看看。眼洞是方形的,面部轮廓都是精确的几何形状,具有浓重的原始气息。“这是多贡人①的,”他说,“拿着它。欣赏雕塑只用眼睛还不够,必须加上手。来吧,摸摸它。”

我从他手中接过雕塑。比我料想的重得多。雕刻用的木头质地一定很细密。

他从柚木底座上拿起电话,拨了一个号码。他说:“嘿,亲爱的,有留言吗?”他听了一会儿,放下电话。“平安无事,”他说,“喝点咖啡吗?”

“如果不麻烦的话就喝点。”

他向我保证一点都不麻烦。煮咖啡的时候,他跟我谈起非洲,说他们的工匠并未把自己的作品当成艺术。“他们做的每样东西都有特定用途,”他解释道,“或是保护房子,或是抵挡恶鬼,或是用于特定的部落仪式。如果面具失去效力的话,他们就把它扔了,再做新的。旧的成了垃圾,他们或是把它扔掉,或是烧掉,因为它们毫无用处了。”

他笑起来:“然后欧洲人大驾光临,发现了非洲艺术。那些法国画家从部落面具中获得了灵感。结果,现在非洲出现了这种现象,有人终生制作面具和雕像,出口欧洲和美国。他们按照传统样式雕刻,以满足顾客的需要,但那很可笑。他们的作品毫无用处,里面没有任何情感,毫不真实。你看着它,拿着它,你再感受一下真品,如果你有点艺术鉴赏力的话,马上就能辨出不同。很有趣,是不是?”

“是很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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