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昔年种柳》六月

昔年种柳 作者:姚敏


夏至将至,气候却迟迟未入夏。物候学的常识在城市无法找到参照物,四季的概念模糊不清。

很长一段时间睡眠多梦,有时候清晨睡醒,天光微明,不知身在何处。竟恍惚是在三十年前有露水的早晨,被母亲哄起来去摘绿豆,脸也未洗,睡眼惺忪地提着篮子往河边走。豆子种在河边瘦瘦的高地边缘,一夜之间,又有许多圆鼓鼓的豆荚晒成了黑褐色。采豆荚要赶在太阳出来之前,叶子上露水未干,毛茸茸的豆荚温顺地睡着,任人一串一串地捋下来。等到太阳一升起来,沐在金色的光线里,便纷纷醒过来,手一碰,黑色的豆荚就炸开了,豆子绽开老远,剩下空空的豆壳,迅速向两边卷成螺旋状。坡地边的桑树上,有时趴着豇豆,四季豆,长长的一串垂挂下来,睡醒的毛毛虫和蚂蚁急急忙忙从地里钻出来,赶在太阳之前,爬上菜叶吮吸晨露。硕大的红日从山后爬上来,阳光迅速地洒满山坡,提着篮子归家时,河对面团团竹林掩映的村庄上空,青色的炊烟正次第升起。

六月总给我迟暮之感,似乎这一年已经来不及了。一切将急转直下,只有夏天是漫长的。南方水患,雨季迁延。盆地的夏天闷热冗长,温度虽然不高,但因为空气湿度大,人体的感觉大多时候是黏糊糊的。整个夏天像是沉在水底,需要非常耐心地等待第一片秋叶转黄,季候风将一天灰云吹散,在一个短暂的秋天探出水面深呼吸。

只有莲的消息,是这个季节的安慰。五月到八月,从初荷出水,到莲蓬在农贸市场和街巷间叫卖。一个冗长的夏季,就是一场漫长的关于莲的邀约。我们去看莲花吧,一个城市都在说。但十里荷塘,依旧涟漪不起。就像三月的周末,二十万人涌向龙泉的山坡,车马喧嚣,十万株桃花仍是寂寞的,寂寞地开,寂寞地落。

也许再没有哪一个城市,像这个城市对四季的确认,需要如此指向明确地依赖于一种开花植物,一场开在城郊的盛大集结的花事。龙泉的桃花开了,这是春天。荷塘月色的红莲出水,这是夏天。幸福梅林的熏风过境,这是冬天。也许只有秋天,人们才不那么匆忙,忙着开车出城看花。因为满城的桂花已经令人沉醉。八九月间,每一条街巷间的夜归人,即使不是从酒席间出来,想来也是醉意醺醺。秋天是端肃的,但不安却又接踵而至。常恐秋节至,焜黄华叶衰。一年的好时光又要到头了。

夏至过后,白昼一日短过一日。我们去看莲花吧,已经忘了是谁在等待谁的邀约。“我已亭亭,不忧,亦不惧”,想起年前去三圣乡采购花木,路过荷塘,看见死水里的淤泥残梗,想着那淤泥之下的世界,荷叶莲花正在黑暗之中孕育,心中温柔,似乎光阴无尽,还有无数个夏日可以等待。就像还在三十年前的故乡月色下,痴痴守候一瓣莲的舒展。

2011·6·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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