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月光花》爸(6)

月光花 作者:默音


不过在家庭责任感方面,她和她爸可以说倒了个个儿。除了何家,我没见过有哪个当爸爸的让女儿撑起一个家。

何家那杯甜死人的米花茶多少抚慰了饥饿感,让我有力气走回去。沿着村路往家走,有种不切实的游离感。早上还置身于人车纷扰的城市喧嚣,这会儿脚下踩着寂静的土路。我在半道上遇见一个远房表叔,冲他点头致意,他茫然地盯着我看。直到我们即将擦肩而过,他的视线划过我鼻子下方的伤疤,这才恍然大悟地冲我嚷:“程妙!哎呀,都这么大了。不认得了。”

爸逢年过节也不出山,我陪他在老君山半山腰的小屋过了好多个春节,久不进村,表叔认不出我也正常。估计他看我和我看何书的错愕差不多。不同的是,我的伤疤是个印记,变化再大,年岁再悠久,惟有这道贯穿口鼻之间的疤痕骗不了人。

其实可以用激光手术把伤疤去掉,但我不想这么做。大概是白羊座的固执在作怪。我被遗弃的理由肯定在于兔唇,留着这道疤,就像一个提醒。提醒我,是谁把我捡回来抚养长大。

这道疤是我和我爸之间的一条线。

秦拓曾经抚摸着我的伤疤说,如果有一天你走丢了,茫茫人海,我也可以靠它把你找出来。

人在恋爱的时候说什么都不显得肉麻。时过境迁再想起,只觉悲凉。

我和表叔打过招呼,他大声问我,是不是回来帮我爸弄那一百亩。

看来这一带无人不知我爸租了一百亩。我含糊地回应,匆匆往家走。老远就看见院门敞着,门槛上坐着憨包。他是个低智流浪汉,因为基本无害,人们也就任由他在镇上晃悠。没有人知道憨包姓甚名谁,哪里人氏,年岁几何。

憨包其实不像人们以为的那么傻,他对乐器有着超乎常人的天分。这会儿他坐在门槛上,戴着万年不变的破八角帽,正低头摩挲一管竹笛。大概是我爸给他的新玩具。我走过去喊了声“老憨”,他全身一抖,抬头发现是我,顿时咧开嘴,露出被人打掉了门牙的缺口。比表叔的反应聪明得多。

“老憨,吃饭没有啊?要没吃,一会儿请你吃饭。”我经过他身旁往里走。

憨包听懂了“吃饭”两个字,发出“嗬嗬”的声音。出于多年养成的本能,他不敢跟着我穿过大门。除了我家,其他人家的门槛他也是不敢坐的。


上一章目录下一章

Copyright © 读书网 www.dushu.com 2005-2020, All Rights Reserved.
鄂ICP备15019699号 鄂公网安备 4201030200161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