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我妹》我妹小米(21)

我妹 作者:石一枫


大功告成之后,她站起来捶着自己的腰:“再老的房子,只要亮堂起来,就不那么难看了。”看着一个浑身破洞、戴着鼻环的姑娘像家庭妇女一样劳动,我不由得感到这场面很不真实,同时又有几分滑稽。我对小米感叹:“真不像你这个风格的人该干的事儿啊。”

“我什么风格啊?扔人堆儿里无非是尘归尘土归土。”她仿佛对自己的怪异装束没有意识,啪啪地拍着手继续说房子,“我只是觉得既然是个家,那就得有个家的样儿。”小米的话有两个意思:一是她印象里的“家”应该干净整洁,二呢就是她真把这儿当成自己家了。后者简直吓得我不寒而栗。而屋子就此干净起来以后,我抽烟的地方就只剩下阳台了。

作为一个有起码素质的人,我得学会尊重人家的劳动成果啊。这对于我来说,无疑又是不适应的过程,有的时候我刚从烟盒里掏出一支烟来,一想到必须得离开室内,心里就“腾”地蹿上来一股邪火。凭什么呀?这可是我家,怎么冷不丁从天上掉下来一个妹妹,我在这儿就没有自由了?对于我来说,小米并不比楼下那个卖煎饼的驻马店姑娘来得熟悉,她又有什么权力如此直截了当地闯进我的生活,并用不可抗拒的姿态来干涉我、限制我呢?我的烦恼还不止上述两点呢。就连我扔在床头、沙发扶手上以及卫生间里的闲书、杂志什么的,也被小米统一集中起来,再按开本大小塞进了书柜。这无疑妨碍了我装孙子以及“自学成才”的进程。要知道,那些书籍看似扔得东一榔头西一棒子的,其实却有着内在的规律:随手放下的书,正好适合随手捡起来接着看;而且无意之间,一本书往往会出现在它最适合被阅读的地方。现在可倒好了,在自己家看书都得像阅览室管理员一样忙活一番。

有一次,我好不容易偶发激情,想要读一读那本三个月只看了十来页的《存在与虚无》。这种兴致简直就像老年人的勃起一样难得,怎么能让我不拍着屁股往茶几跑去呢?然而沏好了铁观音才发现,书不见了。我又返回卧室,扒着书柜上下求索了十分钟,才在顶层的《朗文英汉字典》旁边找到了那本“海公公”的巨著——而这个时候,我的学术兴趣已经无可逆转地软了下去,一个字儿也读不进去了。

更尴尬的是,有两次我跑进厕所,却发现原本放在那里面的杂志不见了。而括约肌又实在坚持不住了,我只好空虚地望着窗外的树梢,度过了那十几分钟。没有文字陪伴的大便,是多么地寡淡无味啊。

我觉得自己必须表表态了,便对小米抗议:“你能不能别再乱动我屋里的东西?”“怎么叫乱动啦?”小米反驳,“正因为我动了才不乱呢。你瞧你以前把东西摆的,跟让人抄过家似的。”“那叫看似大乱实则大治……毛主席就从来不喜欢别人收拾他的书房,那会影响他老人家的思路并导致大脑昏聩的——这将造成多大的恶果,你懂么,小同志?”

“别跟我拽这个,你又不是毛主席。”她犟嘴,并试图转移话题,“而且我觉得你把《收获》杂志放在马桶上也特别不尊重。”

“再给你讲一个道理:最好的文学就应该是‘屎伴侣’。”我厉声把话头拉回来,“再者,我需要一个大开本的读物来扇风散味儿……不许笑,严肃点儿,我跟你谈正经事儿呢——小米,你影响我的生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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