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意思的是，当老板看到这个我做的小样的一瞬间，脸色一下子柔和许多，他说你做得很好啊，以前学过设计？我说没有，只是跟客户聊过之后，凭着感觉理解客户的需求，然后就做了这个。反正这件事之后，他对我的态度又有所改观，觉得我始终还是一个做事的人，职业精神足够。

这是我进到外企的第一堂课，这堂课因为我没有海外求学和工作的经历，所以我只能靠老本行——语言来给自己争取立锥之地，同时拼命吸收拼命学，在游泳中学会游泳。这当中企业环境的影响和冲突，在别人看来可能没什么，但对我来说，是一种地震式的教育。而且电脑也不会，也没有人教你，就自己偷偷学。然后，就算你学历再高，会两门外语又如何，在这里没有业绩你就什么都不是，你是Nobody（无名小卒）；而且同事们之间的竞争都写在脸上，互相防备，因为公司小，大家都在求生存，都需要业绩；加之完全没有企业文化可言，老板不高兴就臭骂一顿，大家不敢还嘴，但是私底下对他也没有丝毫的尊重，我觉得那段时间，我的自尊心被打压到一个极低的程度。

不过也正是因为在这样的环境，我“心理成长”的速度惊人，很快就发现自己：第一，我也是能在外企混的，我还能做下去；第二，我也是能忍辱负重的，原来属于知识分子的那种清高在这个环境里被消磨殆尽，脆弱的心被磨砺出了老茧；第三，发现自己也可以白手起家，在一个你什么都不是的环境里也可以慢慢闯出来一片自己的小天地，一想到这个我反倒来劲了。因为曾经有那么一段时间，我甚至已经萌生退意，觉得这是什么破公司，我回去教我的书去算了，什么乱七八糟的，除了能够把英语用上，人与人之间根本毫无尊重，同仁竞争倾轧，老板自以为是……

尽管抱怨良多，但公司实际上潜移默化的教会了我很多——比方说到底什么是客户服务，比方说怎么写新闻稿，媒体关系要怎么做，等等这些基本功。比如当时北京的媒体和广州的媒体就不一样，广州因为靠近香港，更加商业化和物质化，所以新闻点直接就是卖点或者价钱也没关系，你要卖什么，我帮你写出来就好了，但是北京的媒体就要故事要历史，要婉转要深刻要概念，于是相处和沟通的方式就很不一样；然后，活动筹办也是当时学到的，我们那时也办过级别高到要做政府邀请、明星邀请、客户邀请的活动，其实这么十几年走下来，这些基本的内容没有变，仍然还在用类似的方式。

客观讲，这家公司教会我在这个行业，或者工作内容近似的企业里面，要怎么生存。事实上到后来，从某种意义上我非常感谢那时的竞争环境，感受到来自企业内部同事之间的竞争和生存压力是一件好事，这其实是一种职场上的正常压力，存在才是正常态。

同时我也很感谢我那时的老板，他激发出我身上特别宝贵的一个特质：你永远可以去挑战现状，虽然暂时看代价很大，但从长远看一定值得。事实上，我那次“菜鸟犯上记”对老板还是有影响的，虽然他不愿承认，但实际上他后来对新人的考核变得灵动许多，并且把“新人可以去见客户”的考核时间缩短了，他没有再去强硬的限制后面的人。

所以，尽管这种挑战现状的过程是不愉快的，但是只要你有理由，对方就算再铁权也一定会多少听进去一点，并且有益长远，这是我学到很重要的东西。他每天那种打骂教育，在骂声中让我慢慢摸索着认识到“在一个完全不规范的市场怎么去规范的服务一些刚刚进入中国的外资企业”，这些都是他对我最好的训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