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任家:规矩和常识(1)

家世 作者:余世存


老人谈起自己儿时即最好的朋友、外甥女孙维世,那种沉痛、平静非一般人所能理解,然而老人仍这样说了:“现在的情况是,杀人的凶手,我想宽恕你们,不诅咒你们,但你们是谁?我想宽恕的,是谁?”

宗璞记得,“外祖父一次来京,那时他已经九十岁了。他对我说:‘河南饿死了很多人,饿死很多很多人,我是要说的。’他忧形于色,那衰老的面容,至今在我眼前。”

冯友兰说:“‘仇必和而解’是客观的辩证法……人是最聪明、最有理性的动物,不会永远走‘仇必仇到底’那样的道路。这就是中国哲学的传统和世界哲学的未来。”

王克明先生是我多年前就有所接触的一位学者。在一次饭局上见到他,朋友介绍说,克明先生写了一本专著,跟我一再强调的汉语研究有关。过了几天,他就亲自送来《听见古代——陕西话里的文化遗产》。初翻之下,大为惊奇。原来被我们现代人视为“土得掉渣”的陕北话里竟有那么多的古语。在书里,王克明先生列举了上千条找到古语出处的词语,证实其为我们固有的“雅语”,其中有悠远时空的消息。如“婆姨”称呼,源自佛教;“后生”一词,来自《论语》;“倒灶”一说,本于汉代;“为甚”口语,演自唐朝……

只是我当时心浮气躁,尚不能由此进益并把握此书呈现的多重意义。且觉得语言学非我所长,发言不好;又看到克明先生知青出身,在我这一代人心中,知青几乎是先天不足后天匮乏的象征,似乎知青从未拥有知识的真正质地。因此,我虽然朦胧意识到书的不同凡响,却由于这多重原因未能认真对待,给予评介。

好在克明先生并不责怪我的沉默,在这样一个浮华时代,对任何重大社会精神事件的沉默其实是一种失职,而这些精神个体,往往只能在自觉自度里面对自己的觉悟无可奈何……至于我自己,在精神的进展之路上也一再领教到此种沉默冷遇带来的孤独和无奈。当我断然离开首善之区,到边陲地带生活两年之久,我多次理解到中国精神个体孤独生长的况味。我甚至痛苦地意识到,国是艰难,社会转型漫长,现代化遥遥无期,在很大程度上就在于这种失职,在于因失职而带来的共同体的有效人群基数太小。沉默的大多数再大再多,若少了有效的精神个体,仍只是零的加和乘,而非真正的文明力量。因此我后来完全同意精神分析大师荣格的话:“世界史上的重大事件根本是不重要的,说到底,最重要的事乃是个人的生命,只有它创造着历史,只有这时,伟大的转变才首次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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