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三峡的空气自由:致友人(3)

温故(二十九) 作者:刘瑞琳/主编


就是说那里的年轻人,不愿意当啥公务员,而愿意与大自然相处,哪怕失去生命。可现在……我为大家作呕。从体制又想到我们的城市生活,它的街道它的运作它的生活,也是被体制格式化了。即便广东,也早没有了90年代那种朝气、野性。我突然想到,一位叫做邵建的先生,在1994年的《读书》杂志上,给我的《广东大裂变》一书写下的评论,题目叫做《城市的空气自由》。这真是个好题目啊,我突然也想到:

三峡的空气自由

我顿悟了。我喜欢这七个美丽的汉字。自由,才是长江这条伟大的河流,最高贵的品质。它的自然而然,它的古老与活泼,它由民间自然生成的近代文明,都是自然与人的双重自我实现。而我,也是以一种自由的作为,去体察这长江的自由。所谓流水,那就是自由啊。这种自由,不是泛滥而无法度,因为自然而然的结果,才是法度,法度并非先天、先验的,于是,你看到大江是在峡谷中,涨落有度,竟不会有黄河的枯竭,或长江中下游的泛滥。而人类,有平地则为城镇,有岬角则置一小庙,有水则作木舟,有山则开小路,大地的险恶,制约人们收敛,让人们在针尖上舞蹈,让人们的痕迹合理、合度地在自然身上呈现,每一次用度都加之一分则多减之一分则短,随地赋形,因此才成就最和谐、最美丽的川江画卷。这甚至指导了我寻访古物的灵感:那一个岬角,必然有一庙宇—果然就有了;那一条山缝,必有一条小溪,应该有座桥,如果峡细,桥应是道光年间的,如果谷宽,一般是光绪年—果然也就会一一应验。我这样得出结论:自由,就会有真正的平衡。

是的,流水与山石的平衡,不是砌一个坝、装一潭死水的平静。平衡不是死亡,正如自由不是失衡。可是,我们哪,总以为杀死生机便可天下太平。事实恰好相反,大禹早就告诉了我们—三峡沿途水神庙供奉大禹,是多么的英明(有时水神庙里供奉的竟也会是张飞)!

其实说到“自由”这个词,我的文章就不用写了。要理解这个词,只有请读者去读屈原的《离骚》《桔颂》《九歌》、杜甫的《秋兴》数首、郦道元的《水经注》、陆游的《入蜀记》、范成大的《吴船录》,尤其,请阅读陆俨少那众多的画卷,阅读他的流水行云。还有刘白羽的《长江三日》,那是一篇高贵的文章,有宇宙之思,而且将人的思索与自然的流转融合得绝好,是富有朝气的人生之诗,有与三峡相等的浪漫。我们面临的问题,当然要比他那时艰难,也就不可轻易下笔。当爱人去世,你怎能轻易叙说爱情?何况我们失去的,远不止三峡。我附上的三十多张图片,是都已消失的文物。愿大家就此想象当年。

以后真不知道如何想象当年。一个古典的时代,就在这几十年,在我们手上滑落,永远不会再回来。仔细想一下,这种感觉有点恐怖。记得去济南初次见你,相约在大明湖见。结果我们初识便是在湖上划船。世人笑我太疯癫,其实不过是惊弓之鸟,害怕失去对一个城市、对朋友的美好感觉。那次结果很好,我只记得泉水与船。水和船很重要,历史大事往往就发生在上面。

2013年9月1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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