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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炜:要清醒,要有一只不太糊涂的耳朵(10)

四分之三的沉默:当代文学对话录 作者:傅小平


作为一个生命失去了感动,实在是一个大悲剧。

傅小平:很多作家都在忧虑小说的前景。前些年,“小说已死”的言说很是热闹,这些年相对少了。但小说往何处去的命题,依然为作家们所关切。比如说,在这样一个碎片化的时代里,作家的写作是否只能表达一些碎片化的经验呢?还是说,越是在这样一个时代里,越依赖于一种综合的经验。在《行者的迷宫》里,你谈到作家的眼光既要向内,也要向外,打通内外的界限,从而表达一种综合的经验。这一观点有一定的启发性,能否进一步展开阐述?

张炜:我的意思是,现代小说面临着更巨大的变化,可能它今后不仅要单向延续狭义现代主义的“内向”,而且还要注目十九世纪或之前的“外向”。“内”与“外”的接通与结合,大概是未来小说写作需要考虑和完成的一项大工程。

傅小平:不能不说在“内”与“外”的结合上,你的写作达到了很多同时代作家难以企及的高度。在挖掘灵魂的深的同时,你格外关注为当下文坛所稀缺的开阔的风景。在这宛若天成的风景里,有如许的形色、光影,乃至声音、气味。这种不加渲染的丰富,看起来又是如此自然。像记叙万松浦的动物们的《它们》寥寥数语,都给人以特别的感动。你也知道,当下作家写作很少写到风景,即使写到也只是点缀。而你的描述融入了你的身心、灵魂,让人读来有空谷足音之感。

张炜:大自然作为生命的大背景,我关注得还远远不够。我们或许应该明白,自己的视野越来越局限于斗室、人造风物,专注于曲折的人事机心,这本身是多么荒诞和脆弱。大自然的巨手轻轻一转,精致的人工小巢和逼天大厦会顷刻无存。网络时代,人的眼睛可能只盯着小闹剧,根本无法在真实的山川大地上荡开来。这不是写不写自然风景的问题,而是能否与大自然这个永恒的生母对话、有没有这种对话的冲动和能力的问题。

傅小平:有一个问题,你在一些篇章里也曾谈到。作家步入写作之初,他的文笔会有些稚嫩,但常常不经意间会让你感动。写作时间长了,这种感动就会慢慢消失,甚或为了让写作有一个客观的面貌,他们会刻意过滤掉这种感动,有些作家甚至把感动等同于煽情。

张炜:人如果不再感动了,作为一个生命失去了这种能力,实在是一个大悲剧。感动如果成为写作者的一种姿态和手法,那也很廉价。

傅小平:在你看来,写作者该终其一生都持有这种难能可贵的感动?

张炜:这种感动丧失了,他的艺术生命也就完结了。没有感动,也就只剩下了模仿。只有生命的感动才是难以模仿的。

傅小平:确实如此。我注意到,有评论家就指出,眼下一些作家缺少基本的爱的能力、感动的能力,读他们的作品,只能读到暴力,读到残忍。当然,如果因此认为文学艺术只能表现爱和感动,那只能说是评论的武断和专制了。就我的理解,好的文学,不应该为某种潜在的理念所制约,而是要体现出自然、自由、自为、自在的诉求。简而言之,很多大作家的确在作品里一以贯之地诉说着爱和感动,那是因为他们本身天然地、发自内心地富有爱和感动的能量。

张炜:人是不同的,所以怎样写都是可能的。我认为杰出的作家不是为了让人尊敬和感动才去写作,而是为了抒发心里的尊敬和感动才要写作。这是一个总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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