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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傲坎坷人生路(6)

我家的故事——陈白尘女儿的讲述 作者:陈虹


《秋收》的剧本明明诞生在日寇飞机的轰炸之下,就连父亲自己的住所也中了“头彩”,但是在他的记忆中,留下的偏偏是路旁一所茅屋内所传出的织布机的声音——“警报解除后,不到三五分钟,它便在愉快地有节奏地歌唱了”。为此他这样总结道:“这《秋收》,是在敌人兽性毕露使重庆接受了上万枚炸弹的狂轰之下完成的,也是整个时间陪伴着那愉快的织布机声完成的。”

《结婚进行曲》确确实实是被国民党的“图书杂志审查委员会”给变相禁演了,但是在父亲的记忆中,留下的同样是一些令人发笑的东西——那批文化官员们在茶话会上所表现出的各种丑态:“图审会”主任潘公展“面红筋涨,有如泼妇般地撒野骂街”;自诩为大学者、大词人的卢冀野则开起了小差,他“肉麻当有趣,一本正经地为坐在他对面的白杨写诗”……

浩劫般的文化大革命在所有人的记忆中均是残忍和恐怖的,然而死里逃生的父亲偏偏要让它“蒙上层彩色玻璃,如云如梦。”于是在他的《云梦断忆》里,处处充满着诙谐,充满着幽默——他写自己牧鸭时如何将一只香瓜平均分成一百二十个小块,以每块一分钟的时间慢慢咀嚼,慢慢下咽,为的是能够“有滋有味”地熬过午后那灼人的高温;他写自己接受批斗时如何驰心旁骛,居然捡起一根小木棍,专心致志地剔除起胶靴底上的泥巴来,结果是“龙颜大怒”,又被狠狠地批斗了三天……

“文革”期间与父亲一同被打成“牛鬼蛇神”的黄秋耘称他是“可敬爱的喜剧人物”:“……他满不在乎,整天打哈哈,装出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他大声地对我说:‘别看局势这么严重,我看到头来会出现一个戏剧性的收场。揪出来的人这么多,总不能把他们都枪毙掉或者判刑送去坐牢嘛,牢里容不下几千万啊!……’”

“文革”期间身为“革命群众”的周明这样描述他:“……陈白尘的态度确实很不老实,许多批斗他的场合,他都施以智慧的小技‘滑’了过去,‘避重就轻’,‘蒙混过关’。自然也有被红卫兵小将和造反派识破的时候,吃了不少的苦头。他在那场急风暴雨、残酷斗争的年代里,很不容易地保持了自己的人格。”

我曾经问过父亲:“你对自己的人生选择后悔过吗?”他笑了,没有正面回答我,而是讲述起了自己在干校期间的牧鸭生活。他说,他每天都要出入没膝深的沼泽地,屡屡看到溺死其中的牛的骨架。一日他不慎陷进泥淖,且四周空寂呼唤无应。父亲说他当时非常恐惧,脑袋中的念头只有一个:“不能死!——这样死,死得不是‘其所’!”

是啊,面对着人生的大舞台,他还有许许多多的戏没有写完,更没有演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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