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性与族权:《白鹿原》中的性文化意蕴(7)

“灵光”的消逝:当代文学叙事美学的嬗变 作者:梁鸿


2.从性叛逆到性驯服的黑娃

在《白鹿原》中,实际上还有另一个患心理性无能症的重要人物——黑娃,这白鹿原上自由动荡的精灵一开始就以叛逆的形象出现。他是长工身份,却悲剧性地被白嘉轩扯进学堂,祖辈长工的文化源流始终在接受了一些教育的黑娃身上流淌,组成他烦躁、压抑而又自卑自尊的怪异性格。和小娥相遇并相爱是他一生中最放松最踏实的时光,也是他叛逆性格的初步展现。从最初遇到小娥走上叛逆的道路到最后在另一个完全不同类型的女人引导下达到驯服状态,黑娃完成了从叛逆到皈依的历程。在和小娥做爱时,黑娃奔放、狂热,充满了野性的呼唤;而在和高玉凤做爱时,黑娃像个迷路的孩子,被“知书达理”的高玉凤所引导达到平静归一的境界。这两种完全相悖的情爱效果展示了黑娃的心理轨迹。高玉凤的引导功能实际上是白嘉轩穿越时空的遥控指挥,“民族的传统文化已经沉积为农民心灵的地质层”。黑娃的烦躁不安其实表明他一直被“祠堂”所纠缠,他一生都在为抛弃他的那个“祠堂文化”而奋斗,最终他拗不过祠堂的强大磁场,高玉凤的出现解决了他的回归情结。

在接受高玉凤的同时,黑娃的角色也发生了质的变化。黑娃在性活动中完全成了被动的承受者,他的性功能在一定程度上缺乏了亢奋,“新娘倒比他坦然”,这种心理上的优越在爱情上形成不平等关系,没有了调逗,没有了痴言疯语,完全是一种理性的交合,这种方式更令人难以忍受。然而,浪荡多年的黑娃正需要这个,“她温柔庄重刚柔并济恰到好处,使他在领略了全部美好的同时也感到了可靠和安全”。黑娃性能力的退化和他皈依族权的心态几乎同时出现,这正回应了前面所说的,传统儒家道德文化发展到19世纪末20世纪初有一种阳痿倾向。性萎缩几乎是道德权力的孪生兄弟,和它互为背景形成一种同构关系。“凡是生在白鹿原炕脚地上的任何人,只要是人,迟早都要跪倒在祠堂里头的。”当白嘉轩在为黑娃的皈依而兴奋时,他的儿子,曾经的族长继承人,白孝文已经在筹划谋杀黑娃了,这似乎预示着以封闭、克制、等级权力为特征的封建“性”文化随着权力的消长总有一天会遭到新兴力量的冲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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