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低语的风暴(4)

沙漠里的细水微光 作者:杨献平


5.低语的风暴

在风暴中,心情是沉郁的,莫名的焦躁,灰尘进入身体,穿过鼻孔和喉咙的过程,像是一种缓慢的酷刑。我通常会一言不发,坐着或躺着,闭了眼睛、嘴巴,企图与沙尘对抗——尽管无效,但还是要这样。卢梭说:“人在某些时候的行为是本能的自私的反抗。”我知道自己在反抗无孔不入的沙尘,每次都会意识到“本能”,而不包括“自私”。

大地沦陷,都是风暴的了,飞行的沙子就像古代的羽箭——击打建筑和树木的声音让我想到残酷的杀戮。如果我可以睡着,一切都将不复存在,不仅仅是风暴。可是,我总是睡不着,有时候站在窗前,看风暴运行的暴虐模样,多像一场残酷的战争——看不到的戕害让我觉得恐惧:青翠的树叶被击落了,草茎折断,花朵零落成泥。

还有更远处的天空,乃至大地上的事物——蒙尘等同于蒙羞,由此诞生了太多的虚假失明者——不是生理上的看不见,而是自觉被另一种事物蒙蔽了。

风暴之中,不应只是惊恐,还应有内省,确切地说,应该是一种内观。自身之外,还有更多的东西,比如战争、伤害、争斗、邪恶、掠夺、蒙蔽、反抗和自救,等等——在强大的风暴中,我们一定会看到些什么,也一定会丢失些什么。多年前,我听过这样一个传说,在巴丹吉林沙漠的古日乃苏木,一个牧羊老人被风沙掩埋了,风停后又奇迹般地爬了出来——我不知道这是人对沙漠的自适能力,还是一个特例。

沙尘暴多了起来,我常常迁怒于在沙漠修路的人。本来瓷实的戈壁被挖掘机划开,浮尘腾起,只要稍微有些风,就会飞扬起来。每次路过戈壁的时候,总是看到一些不大的风,掠地带动白色的灰尘,稀疏的骆驼草像是一座座坟茔。在靠近牧区的戈壁上,总可以看到一些白森森的动物骨骼,还有倒毙的羊只和骆驼——每一次风暴都是掩埋,一茬茬的肉体、灵魂和叹息,新生的太少,葬送的太多。

上帝说:“没有一个物是完整的,人在世上活着,像是一截飘木……最好的光是天光,最好的路在大地上。”在巴丹吉林沙漠,在阿拉善高原,十多年的时光,我只是漂浮其上的一截木,我在这里,也必将在这里——短暂和永恒,重要的是我经历了,看过也听过,低语也怒吼,被打击也被抚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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