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音律第三:廉监宜避(1)

闲情偶寄 作者:李渔


侵寻、监咸、廉纤三韵,同属闭口之音闭口之音:曲韵中一部分字音韵部收音部分为m音,发音时闭口,气从鼻出,称闭口字音。周德清《中原音韵》将这些字音归入“侵寻”、“监咸”、“廉纤”三韵,称闭口韵。,而侵寻一韵,较之监咸、廉纤,独觉稍异。每至收音处,侵寻闭口,而其音犹带清亮,至监咸、廉纤二韵,则微有不同。此二韵者,以作急板小曲则可,若填悠扬大套之词,则宜避之。《西厢》“不念《法华经》,不理《梁王忏》”一折用之者,以出惠明口中,声口恰相合耳。此二韵宜避者,不止单为声音,以其一韵之中,可用者不过数字,余皆险僻艰生,备而不用者也。若惠明曲中之“揝”字、“搀”字、“燂”燂:火烧。字、“臜”字、“馅”字、“蘸”字、“”字,惟惠明可用,亦惟才大如天之王实甫能用,以第二人作《西厢》,即不敢用此险韵险韵:以生僻字为字韵。矣。初学填词者不知,每于一折开手处误用此韵,致累全篇无好句;又有作不终篇,弃去此韵而另作者,失计妨时。故用韵不可不择。

拗句拗句:句式和字的音韵配置不顺畅的句子。难好

音律之难,不难于铿锵顺口之文,而难于倔强聱牙之句倔强聱牙:读不顺口,听不悦耳。。铿锵顺口者,如此字声韵不合,随取一字换之,纵横顺逆口中顺逆:顺口、拗口。,皆可成文,何难一时数曲。

至于倔强聱牙之句,即不拘音律,任意挥写,尚难见才,况有清浊阴阳,及明用韵,暗用韵暗用韵:曲韵术语。指曲中某句末可押可不押韵的字,亦指藏于句中的押韵字。因其不显,故称“暗韵”或“暗用韵”。,又断断不宜用韵之成格,死死限在其中乎?词名之最易填者,如【皂罗袍】、【醉扶归】、【解三酲】、【步步娇】、【园林好】、【江儿水】等曲。韵脚虽多,字句虽有长短,然读者顺口,作者自能随笔。即有一二句宜作拗体,亦如诗内之古风古风:与近体诗相对的旧体诗,句法、字法、押韵比较自由。,无才者处此,亦能勉力见才。至如【小桃红】、【下山虎】等曲,则有最难下笔之句矣。《幽闺记》【小桃红】之中段云:“轻轻将袖儿掀,露春纤,盏儿拈,低娇面也。”每句只三字,末字末字:原作“末句”,从文义改。叶韵。而每句之第二字,又断该用平,不可犯仄。此等处,似难而尚未尽难。其【下山虎】云:“大人家体面,委实多般,有眼何曾见!懒能向前,弄盏传杯,恁般腼腆。这里新人忒杀虔,待推怎地展?主婚人。不见怜,配合夫妻,事事非偶然。好恶姻缘总在天。”只须“懒能向前”、“待推怎地展”、“事非偶然”之三句,便能搅断词肠搅断词肠:特别难写。。“懒能向前”、“事非偶然”二句,每句四字,两平两仄,末字叶韵。“待推怎地展”一句五字,末字叶韵,五字之中,平居其一,仄居其四。此等拗句,如何措手?南曲中此类极多,其难有十倍于此者,若逐个牌名援引,则不胜其繁,而观者厌矣;不引一二处定其难易,人又未必尽晓,兹只随拈旧诗一句,颠倒声韵以喻之。如“云淡风轻近午天”“云淡风轻近午天”:出自北宋程颢《春日偶成》诗。,此等句法,自然容易见好,若变为“风轻云淡近午天”,则虽有好句,不夺目矣。况“风轻云淡近午天”七字之中,未必言言合律,或是阴阳相左相左:不合。,或是平仄尚乖,必须再易数字,始能合拍。或改为“风轻云淡午近天”,或又改为“风轻午近云淡天”,此等句法,揆之音律则或谐矣,若以文理绳之,尚得名为词曲乎?海内观者,肯曰此句为音律所限,自难求工,姑为体贴人情之善念而恕之乎?曰:不能也。既曰不能,则作者将删去此句而不作乎?抑自创一格而畅我所欲言乎?曰:亦不能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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