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名为家乡(4)

我在台湾 我正青春 作者:蔡博艺


石老爷子在接手食堂后,不断地改造酸菜白肉火锅的细节,他的手也为此受过伤,但是在坚持不懈之下,终于完成了现在的作品,不论是锅子还是调料,都是简单中透着令人想不到的不简单。对于餐厅的热炒菜色,他也做了颇多创新。我在第三度光顾励进时,竟然吃到了励进食堂的隐藏版热炒——油炸小卷。当我对这道菜颇感新奇时,老爷子就坐在我身边,他却摇摇手说:“要是我做啊,那更好吃的。”

可以看得出来,他将自己一生的心血都扑在了这间店上。而现在,当他老去时,他的女儿依然尽心竭力的守护着这家餐厅。

之后,我们很自然的聊到了我们的家乡。我离开老家兰州已经快十年了,期间只回去过两次,我快对于那个西部城市没有概念了。2008年那次回家,让我再也找不到家。翻天覆地的变化,让兰州已经不是我的兰州了。我不知道老爷子离开家这么久了,对于家乡不再的感受会不会比我更深。但是当我问他时,他慢慢的放下茶杯回答道:“我经常回兰州,每年都回去。”这个回答让我又惊又喜,心中却有了一丝内疚,一个已经离家六十多年的老人,对于自己的故乡这样执着的喜欢着,故乡两个字对于他有如此强烈的吸引力,哪怕是三年前在兰州中风送医,他还是选择每年都回去。这让我对于“家乡”两个字顿生愧疚。

之前我有抱怨过城市化,有抱怨过再也找不到童年的记忆了,漂浮的回忆无处安放,于是选择用消极逃避的态度面对家乡这回事。但是老爷子的态度却比我积极了不知道多少,按理来说,兰州对于他,早就不是他儿时生活的那个环境,变化之剧烈,不是我那薄薄一层的童年回忆所能相比的。但是他却能接受几十年来家乡巨大的变化,并且为家乡的发展感到欣慰,这种态度要比我的惆怅于找不到童年回忆,而不敢再去面对,不知道积极了多少。我想起《消失中的江城》里有句话:当你看到一片地貌改变了,让你认不出来了,你会感到难过,那么,当你待在一个不会改变的地方,你会感到更难过。

石老爷子第一次回兰州是在1988年。当时兰州非常穷困,他在去城里的公交车上遇到了一对母子,母亲是四川人,去城里看胃病。她的胃病已持续很久,一直没有要好转的意思。当时石老爷子身上带着一些胃药,他拿出两颗给了那位胃痛难忍的母亲,嘱咐她吃下,并且观察这药是否有效。十分钟后,那位母亲的胃痛感觉消失了,石老爷子非常开心,当下拿出了二十天的药量给他们。母子二人感激不尽,让还未找到亲人的石老爷子住在自己家里。

母子二人拿出了家里最好的东西,给石老爷子下了一碗面,讲到这里的时候,石老爷子微微笑起来,“你知道吗,他们下了一碗面,给我打了两个鸡蛋呢。”之后,石老爷子找到自己的亲人,离开了这对母子家,临走前,他留下了50元的外汇券,这笔钱在当时来说,对很多家庭都是一笔大款,相当于一个家庭几个月的收入。

背井离乡几十年后,再回到这片生养他的土地,自然是感慨万千,但遗憾的是,父母已经过世,一提到这个老爷子的声音都开始颤抖。

在第一次成功返乡之后,他总想方设法的帮助家乡人,他送给他们铁牛车,在老家盖了个地理佳面积大的房子,他的很多兄弟姐们都住在那里,还办起了农家乐。虽然也会因为一些经济问题和老家的亲人产生纠纷,但是最让他难过的还是人情的冷漠。

老爷子没读过什么书,但是在孩子们读书这件事上特别舍得花钱。他出了很多钱,供侄子上学,一直资助他读到大学。但是侄子却连一封信都没有回,老人一讲到这里就觉得很受伤。他在兰州中风时,住院两个月,侄子竟然没有来看望过他一次。

一阵沉重和沉默之后,我问他,既然您家里之前是地主,而您又来了台湾,在“文革”时家乡的亲人有没有被抄家呢?家里人有没有被人批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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