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名为家乡(3)

我在台湾 我正青春 作者:蔡博艺


我又搬了一张椅子,扶他慢慢坐下,帮他倒茶水。这时他收起拐杖,抬头看着我,一开口就一口浓厚的金兰腔(兰州方言的腔调)问我他们的火锅好不好吃。我听到他说话,感慨和感动瞬间淹没了我,这种感觉太过亲切,让我这个异乡人如何承受得起。

我问老爷子要吃什么,他没有回答,自己夹起一片猪肉,也就是酸菜白肉火锅中的白肉,放进锅里涮,捞出来之后,一口就将肉片吃下,虽然年事已高,但颇有西北汉子的豪爽,看来他的胃口和牙口都非常不错。见我放下筷子看着他,他示意我也快点吃,我这才像从晃神中惊醒,连忙拿起筷子自己动作起来。席间他会帮我倒茶水,甚至帮我涮几片肉,这让我有种受宠若惊的温馨感觉,就像是爷爷在帮孙女夹菜一样。

我们一边涮火锅一边聊天,老爷子姓石,讲话很慢,中间还要停顿很久,但是感觉得出,他是很想跟我讲话,想让我听懂他在讲什么。我问他当年是怎么来台湾的,他告诉我说,他家本是富贵人家,爷爷和父亲都受过很好的教育,家里还出过进士,但是到了他父亲这一代,由于吸食鸦片,家道中落。所以他就变成了“自幼家贫”。他们家里一共有八个孩子,四男四女,他是家中的长子,到了十八岁那年,家中再无力支付他读书的花销,甚至养活不起一家老小。为了吃饱饭,为了活下去,也为了分担家里的负担,他响应了当时政府“一寸山河一寸血,十万青年十万军”的号召,加入了国民党青年军。

在接下来的几年里,他辗转了陕西四川等多地。国军在大陆大势已去之后,他选择跟随老蒋来到台湾。我问他当时有没有想过不要离开家乡,回到父母身边,他沉默了片刻说:“我回去也活不下去,跟他们(国军)走也许还能活下去。”

他来到台湾后,一直是厨师,开始在“国防部”工作,退下来之后到了台电的食堂帮忙。之后被派去沙特阿拉伯工作,在那里待了六年。可以看得出这段经历对他的一生影响颇深,以至于到了这个年纪,出门时还是会戴着穆斯林才戴的新疆帽,我问他这是为何时,他只是淡淡的回了一句:“习惯了,改不了了。”我不知道沙特的风沙曾经多少次迷糊了他的双眼,镌刻了他多少皱纹。也不知道这个帽子对他来说到底有什么重要意义。但从闲谈间我发现他很想念那段工作的日子。也正是因为去了沙特工作,他才和失联已久的家乡人,通过信件联系上。

在大陆的电力公司进入沙特之后,台电的空间慢慢缩小,最后,台电退出了在沙特承包的电力项目,老爷子也回到了台湾。他选择了继续去台电食堂继续工作。说起这家餐厅真的是历史悠久。当初已故“行政院长”孙运璇在台电担任总经理时,毕业于哈工大的他,希望能用家乡味道招待客人,也慰藉员工们的思乡之情,于是委托了一对东北夫妻承包开起了台电励进餐厅。那时生意大好,但不幸的是老板很早就过世了,只留下了夫人,而老板的子女当时都在国外,无暇顾及这家餐厅。

当时,石老爷子在这家餐厅已经工作很久了,平时非常勤恳认真,很得老板赏识。在老板过世之后,他按照承诺,帮助老板的遗孀打理餐厅,两家人感情非常好,双方都以亲戚相称。再之后,前老板的遗孀年事已高,石老爷子就接过了承包合同,成为老板。也许在那位前老板眼里,这个餐厅,是他对于家乡全部的感情寄托,比让家族后代继承家业更重要的是,让这个餐厅被合适的人一直经营下去,让这份乡愁再煮久一点。这就是为什么一家东北餐厅,是由西北人在经营了。

在之后漫长的岁月里,石老爷子和他的台湾妻子将餐厅打理得非常好,使这里的火锅远近闻名。而平易近人的价格,也是所有人都消费得起的美味。当初的价格是一个人180台币,而几十年后,也不过贵了200台币,对于同样位置和货色的餐厅来说,真的太便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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