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上访(6)

春季里那个百花香 作者:侯波


祁乡长一心想着走远,司机就把他拉到了一个非常远的地方,一直到了黄河边上。直到脚下是黄河水的那一刻,直到车没路可走的时候,才停了下来。

这里叫张窑科,先前是个小村子,有几户人家,前两年搞移民搬迁,就将村子的住户都移到林平乡的另一个叫群山的村子了,现在这里荒芜一片,有几面破窑塌得不成样子,一个个张着口。祁乡长与司机下了车,一路沿着山梁走上去,一直走到了一处叫石马陵的地方才停了下来。

原来,这林平乡虽然现在没甚名气,但在明朝的时候却是本县或者本市一个非常知名的地方,这看似不起眼的黄河畔的叫张窑科的小村子却是个藏龙卧虎之地,明朝万历年间一户姓张的家里连出了两个进士,均官至巡抚。后来,兄弟俩的父母去世后,万历皇帝为了嘉奖他们,就特意从皇宫中拨了经费为他们的父母建了陵墓,并题写了匾额,由于这儿的坟墓前有许多的石人石马,所以人们俗称石马陵。陵墓早在民国初年就被山西过来的背着枪的兵或者匪盗了,如今只有石人石马还在,但都斑驳破碎得不成样子,东倒西歪、乱七八糟地掩映在荒草瓦砾之中。牌楼也在,因为临近黄河,风大,皇帝题写的匾额与碑上的字也早已模糊不清了。

祁乡长与司机来回转了几圈,感叹了一番世事的沧桑。忽然祁乡长似乎想起了什么似的,他灵机一动,对司机说:“你现在回乡上去,从黑牡丹食堂弄上几个菜提过来,我房子里还有两瓶五粮液也给咱拿来。”

司机经的世面大,也不问什么,只说:“一会儿就拿到这儿来?”

祁乡长说:“你拿到群山新村童焕家来,我在那里等你。”

司机听完这话就走了。祁乡长见他走远了,又照着他的背影,大声呐喊:“菜要好一点的,记着再提上一副麻将,多拿点现金。”

司机沿着梁走了,祁乡长就点了一支烟,在一个土峁上坐了下来。他折了一根蒿秆在地上划着,盘算着:娘的,乡上的招待费欠食堂大概有七八千吧,门市上也欠着一摊账,冬季干部的烤火费、下乡补助都该从哪儿出呢?还有,先前答应给干部每人发一点奖金的,现在拿什么发啊?这些加起来,至少得五六万吧,可现在哪里有这些钱呢?

接着又想道:今个的韭菜也不知处理得咋样了,会不会因为这点小事,又戳出个大窟窿呢?县上一再说不准上访,并且让各乡将上访当成一顶一的政治工作,今天自己真是太意气用事了,该不会弄得下不了台吧?可返回来想,自己即使待着,又能想出什么好办法呢?

正是中午,太阳高照,暖洋洋的,祁乡长躺下来,望着脚下如凝固了的黄河水,他思绪万千,一会儿想这,一会儿想那。他想着自己的半生:自己是农民娃,当了几年兵,回来安置了工作,当了乡长以后,总想着实实在在地给农民办点儿事,可是,一会儿这,一会儿那,忙忙碌碌的,琐碎的事情老是处理不完,就如同黄河中的一块石头,自己被冲着走着,来不及思考,来不及看清一切,就被水冲得翻个过。整天浑浑噩噩过日子,拖着疲倦的身子干着这一切。工作成绩有些啥,回想起来,脑海里一片苍茫,这一切都与自己当初那种雄心壮志想干一番事业的愿望差得太远了。

就这样胡乱地想着,懒洋洋的日头下,祁乡长渐渐进入了梦乡。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司机的呐喊声打断了祁乡长的梦境。

祁乡长听到司机的喊叫声,蓦地从梦中醒过来,见太阳已快要落下了,像个红气球,悬挂在对面崖畔的大树上。西边天一抹红,远近山塬沟壑都有些影影绰绰了,近旁有一大片芦苇红彤彤的,在微风中轻轻晃动着。

原来司机到了童焕家,结果没见到乡长的面,这一阵他就站在村子的沟畔上,朝着这边呐喊祁乡长。

司机背对着太阳,喊叫着,乱舞着双手。

醒过来的祁乡长站起来挥挥手,司机就开着车过来了。

这一觉可真他妈睡得香,睡得沉。祁乡长恋恋不舍地瞅了一眼黄河,沿着山梁向下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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