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人文素养(五)

语言与沉默 作者:乔治·斯坦纳


批评的第三个功能是最重要的功能。它关注于对同时代文学的判断。同时代文学和近代文学之间有区别。近代文学在不断困扰着批评家。但是,显然,批评家对于同时代的艺术有特殊的责任。他不但必须追问,是否代表了技巧的进步或升华,是否使风格更加繁复,是否巧妙地骚扰了时代的痛处;他还需要追问,对于日益枯竭的道德智慧,同时代艺术的贡献在哪里,或者它带来的耗损在哪里。作品主张怎样用什么尺度来衡量人?这不是一个容易系统阐述的问题,也不是一个能够用万能的策略对付的问题。但我们时代不是一个平常的时代。它是在非人道的压力下沉重前行的时代,经历过罕见大规模恐惧的时代;距离可能的毁灭并不遥远。当然,一个人也可以奢侈地享受超然,但是就怕承受不起。

这将导致一个人追问,比如,威廉斯(Tennessee Williams)的才华是否用来提供感伤的施虐,塞林格(Salinger)洛可可式风格的大师手笔是否在表现一个逐渐虚弱消失的荒谬人生观。它会导致一个人追问,加缪戏剧、甚至是除了他第一本小说之外的所有作品的平庸,是否就象征着他持续的含混,暗示着他雕塑般庄严但空幻的思想轨迹。我们是去追问;不是去嘲笑、审查。这区别非常重要。在自由进入作品的地方,在批评家真心渴望不同意见甚至反对意见的地方,追问会有丰硕的成果。而且,相对于政客或审查官员盘问作者,批评家只盘问作品。

在本书中,我一直关注人文素养(Humane literacy)这个概念。在与活死人(我们称为阅读)的伟大对话中,我们不是被动的角色。在远非白日梦或因厌倦产生的冷漠欲望之地,阅读是行动方式。我们参与在场,我们参与书中的声音。我们允许书中的声音进入我们的内心深处,尽管不是完全不设防。一首伟大诗歌,一部经典小说,挤压在我们身上;它们攻击、占有我们意识的稳固高地。它们对我们想像和欲望产生作用,对我们的抱负和最秘密的梦想施加影响;这是一种让我们受伤的奇怪主宰。焚书的人知道他们在做什么。艺术家是不可控制的力量:自凡?高以来,西方的眼睛看见松柏,无不注意到树梢上面冒出的烟火。

那么,请尽可能地与文学同道。一个人读了《伊利亚特》第十四卷(普里阿摩斯夜会阿基琉斯),读了阿廖沙?卡拉玛佐夫跪向星空那一幕,读了《蒙田随笔》的第二十章,读了哈姆莱特对这章的引用,如果他的人生没有改变,他对自己生命的领悟没有改变,他没有用一点点彻底不同的方式打量他行走其中的屋子,打量那些敲门的人,那么,他虽然是用肉眼在阅读,但他的心眼却是盲视。读了《安娜?卡列尼娜》(Anna Karenina)或普鲁斯特的人,在心灵的深处,能不体验到新的虚弱或需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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