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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6)

我只在乎你 作者:郑执


“我操!三儿你真牛!”大昆惊呼。

冯劲目瞪口呆地盯着苏敬钢用铁锉对枪托儿进行最后的打磨,上面竟然还镶着一层精美的欧式雕花,那是苏敬钢从家里的老式苏联挂钟上撬下来的,纯银包裹,多少也算是件古董——苏敬钢在这三晚中已然将此枪视作一件工艺品,而非武器,以至于此枪外形美到了一种境界,就算崩不了人,也足能收进枪械博物馆做藏品。

苏敬钢把枪举到面前,借着月光吹走最后一丝木屑,如释重负地长吁一口气:“成了!”还没等苏敬钢欣赏完,就被大昆一把夺过,活蹦乱跳地稀罕着,随手别进自己的裤腰里,兴奋地问:“咱去哪儿放一枪?”——“当心!”冯劲指着大昆的裤裆笑骂:“别崩着蛋!”

眼看就快晚上十点,街上空无一人。

三个人溜溜达达,不觉又走回到自家胡同儿口。一路上,苏敬钢一心只想找个靶子:一棵树、一块铁板、一面墙,都行,只要能证明这把枪绝对不是玩具;可大昆坚持要找个活物,如此才能验证枪的真实威力,确保既能对人造成伤害,又不至于伤及性命。二人正争执不下,竟同时瞥见了胡同儿口拐角处一个矮小的、蜷作一团的黑影。

“我操!赵大鼻子家的二黑!”大昆像是摸黑捡到了金元宝,神志完全失控,嚷道,“用狗正好——”话音未落,一枪崩了出去,枪声如雷鸣般响彻整个大西菜行的夜空。“我操——”墙角里竟冒出一声年迈的惨叫,“什么玩意儿?!你娘的!哎哟我操——你娘的!什么玩意儿啊!”黑影刹那间变大,原地蹦起三尺高。

此刻,三个人都看清了,是酒鬼老王头儿!

“跑吧!”冯劲低吼一声,方才惊醒另外两人,三人一齐朝反方向的夜色中奔去。大昆一边跑,嘴里一边叨咕:“出人命了!老王头儿完了,完了……”三人一溜烟儿拐进一条黑漆漆的土路,只听身后的整个大西菜行嘈杂无比:狗吠、婴儿啼哭和男人的骂骂咧咧,三人回头一望,一半住家的灯都亮了起来。三人整宿都没敢再回家,找了个隐蔽地方把枪藏好后,就在青年公园的露天长廊里忐忑了一夜。

大昆那一枪,只崩得老王头儿左屁股开花,已算万幸。

那夜后的许多日子,都没再见老王头儿蹲坐在胡同儿口喝酒。

直至半年后,他那醉醺醺的、佝偻的身影才又重现,只是无法再蹲坐,而是右半边身子倚在墙上,像一摊奋力想要爬上墙头的烂泥。又过了半年,老王头儿的酒葫芦突然在某一日不见了踪影,老王头儿不喝酒也不倚墙了,而是惊人地披上一身道士袍——酒鬼老王头儿摇身一变,竟成了老王道士。从此,老王道士的屁股也跟着不再受苦,他狠狠心买了一把不锈钢折叠小凳,坐上去后一派逍遥,笑得满脸老褶子都舒展开来。大西菜行的街坊邻居们以为,这老酒鬼被一年前那一冷枪吓出了毛病,闲来无事上前逗弄几句:王大爷没钱喝酒啦?啥时候成出家人啦!老王头儿每每都会不慌不忙地掏出一张破烂的硬纸壳子,摊开在地,上书三个大字:神算王!然后不紧不慢地跟人家讲述,自己以前尚未破童子身时,一直在河北老家的道观里跟着师傅修行,卜卦、看相、批八字,样样不在话下。只因后来遇了战乱,才归田娶了媳妇,三年自然灾害时闯关东跑来这座城。媳妇死后,开始酗酒,醉生梦死多年,本想借酒了此一生,不想冥冥之中在一年前的惊魂夜里挨了老天爷一冷枪,这一枪崩醒梦中人,自己在炕上躺了半年又在墙上倚了半年后,忽然顿悟,决心要在余生广做善事,重拾老本行儿,为更多迷途中人开示真理,助他们早日脱离苦海。大家伙儿听老王头儿云里雾里地这么一说,多少有些发蒙,纷纷纯情万分地问:王大爷,你瞧瞧我这面相,能帮我开示一下不?老王道士说,没问题,开示一次两块钱。众人长“切——”几声,欷歔散去,嘟囔说,哪有做善事还跟人要钱的?说破大天还是个摆摊儿的嘛!老王道士听了,只是笑笑,俩眼一眯,翻看起残破的线装《 周易 》,嘴里念念有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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