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章(7)

我只在乎你 作者:郑执


大西菜行的老邻居们都清楚老王头儿的底细,认定他是假道士,没人找他算命,于是老王道士的生意自然也针对起生人。一些前来圈儿楼赶早市的老农偏偏信他这一套,更有甚者,开着拖拉机携一家老小进城找老王道士看相。这些老农平日勒紧裤腰带过活,对待这等事却出手大方,因此老王道士的生意不仅源源不断,刚改革开放那两年甚至一度红火。到了二十一世纪初,圈儿楼被拆,原地建起一座大型超市,老王道士就在超市一楼租下一间门脸儿房,终于坐拥属于自己的酿名斋,再不用受风吹雨淋,舒舒服服地度过人生最后几年,直至去世——那已经是西元2010年的事了,老王道士硬生生活到了九十岁。他膝下无儿女,大西菜行的居委会大妈们替他料理后事时才得知,原来老王道士算命这三十年来,一共资助过五十七名失学孤儿,一直供到他们大学毕业,这事迹后来还上了省报的头版头条。

老王道士出殡当天,这座城的上空呈现出一片罕见的净透,几个神神叨叨的老辈人更一口咬定说看见了莲花状的祥云。上百名大西菜行的街坊邻居们,搬走的,留守的,纷纷自发前来为老王道士送行。不少人眼泛泪光说,王大爷确是做了善事啊,到那边世界一定是去享清福的。也正是那天,大西菜行的老少们才又记起这王大爷,酒鬼老王头儿,老王道士,还有一个大名,叫王保礼。

苏敬钢被肉包子打狗后,连续几天没再见到左娜,无论是在自家门口蹲守,还是在二中门口苦等,通通无果,左娜像是人间蒸发了。

左娜当然是故意在躲苏敬钢,并也为此吃了不少苦头:天不亮就要出门,赶到二中时看门大爷都还没睡醒;晚上放学从旁门走,兜很远一段路回家,到家早已经天黑。至于周末,左娜则完全不出门、不逛街,也不去电影院,虽说自己平时逛街也是光看不买,电影院更是极少去,但如此生憋在家里,还是躁得抓心挠肝。

往常出门,若不走出十条八条街去,左娜则完全不愿移步,左娜出门,只为躲避此地。

大西菜行,这座城最大的农贸市场,早年住这一带的多是从山东和河北闯关东过来的穷苦人,依靠日伪时期就已成形的菜场,不少人便靠贩卖肉菜过活了。大昆家可谓是最正宗的大西菜行坐地户,全家回民,爹死得早,母亲在圈儿楼门前支了个小摊子卖馅饼羊汤,有个姐姐,已经嫁人两年;冯劲的家境稍好些,父亲在机关单位上班,母亲是圈儿楼的会计,家里就冯劲一个孩子,父母二人工资合起来供一个孩子花,生活富富有余;苏敬钢的父亲老苏是第一机床厂的八级技工,在工人阶级里工资最高,一个月八十几块钱,是普通工人的三倍。母亲原是破落地主家的千金,年轻时不闻世事艰辛,过了二十来年锦衣玉食的日子,以至于婚后既不会洗衣也不会做饭,唯独最爱搓麻将和抽旱烟。

左娜打心眼儿里厌恶大西菜行,却也不羡慕大院子弟,她只是想逃离这么一个蛮荒之地。说不上为什么,左娜梦想着外国小说里男男女女过的那种优雅从容的生活,像《 安娜?卡列尼娜 》和《 红与黑 》,这些资本主义小说还都是左娜从宋春鸣那里借来的。她觉着好的生活就该是风花雪月的,决然不是自己所生长在的环境。直至多年后,当社会上肃清了一切对于所谓右派的禁锢,人们突然对“小资”这两个字有了完全新鲜的释义,彼时彼刻,左娜才顿悟,原来自己骨子里积蓄多年的情愫,就叫小资。

左娜的父亲自从在“文革”中受到极度精神摧残后,终日酗酒,性情也愈发暴戾,几乎每天都对张婶儿破口大骂,完全无需缘由。左娜从最开始的恐惧,到后来的习惯,直至熟视无睹,用了整整一个青春期。左家一共两个孩子,左娜唯一的哥哥左勇,下乡返城回来就进了厂子上班,年初刚处了一个对象,正是热恋期,时常半夜才着家,白天回家吃顿午饭已算稀罕事。


上一章目录下一章

Copyright © 读书网 www.dushu.com 2005-2020, All Rights Reserved.
鄂ICP备15019699号 鄂公网安备 4201030200161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