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出关》 十(3)

出关 作者:李镜


第二天早晨,我们被起床号叫醒后,看到地窝子外面的旷野里,漫山遍野都是战马,还有荷枪实弹的骑兵。

我们的计划彻底流产了。到此时,我们已无可挽回地成了马步芳骑兵师出关部队中的一部分。

这些骑兵是从凉州赶来的,是马元洲骑兵第三旅第八团。

从花石峡出发时,最前面走的是骑兵第八团的一个营,之后是我们四个步兵营,八团的另外两个骑兵营走在最后面。我们步兵营的队列外面,有马成义的官佐骑着马来回“招呼”。很显然,尽管我们被编成了出关的“国军”,仍然受到了极严密的监视。

在之后的一段日子里,有一个问题一直在困扰着我:事先没有一点儿迹象,那晚怎么突然冒出来那么多骑兵?是马步芳或者马滔主动增派的,还是马成义从他的安全考虑向马步芳要来的?抑或是我们中的哪个走漏了风声,迫使马成义临时采取了防范措施?

后来在黄泛区的碱沟村,已经成了副官的我曾经问过马成义。我问:“从花石峡出发的那天夜里,怎么一下子冒出那么多骑兵?”

他笑了笑,反问:“你说呢?”

我又问:“是马滔主动派来的,还是你自己要来的?”

他又笑了笑,依然不正面回答:“你说呢?”他的目光在那一刻看上去狡黠,得意。

在我心中,这始终是个谜,直到今天。

那天从花石峡出发时,天阴得很重。我们的“起事”计划落空了,大家都很沮丧。坏天气加上坏心情,我们的脚步十分沉重,十分迂缓。走在我身边的程子和每走上一段路,就要恶狠狠地骂一句,不是“妈的”就是“这身皮”!——“皮”是指刚穿上身的国民党军服。从一出发,他就故意解开扣子,敞着怀,露出里面的破夹袄,帽子也一直没戴,提溜在手里,像抓着个乌鸦。好在马家军并不要求军容,敞怀歪戴帽的司空见惯。程子和这副模样,倒成了地地道道的马家军。

路上走得很沉闷。

只是在韩江雪和翠娥骑着马从我们身边跑过去的时候,我们的眼睛才会闪亮一下,精神才会振奋一下。尽管我们这些人与她们不同流,但自从这两个女人来到队伍的那一天起,她们只要一出现,总会引起我们的注意。我们会用一种含义复杂的目光盯着她们看,会在私下议论她们,甚至会为她们感到惋惜——这种感受也许用单纯的阶级观点无法解释清楚,但当时的那种感受确实是真实的,可靠的。她们的出现,无疑成了我们沉闷行军中一道别致的风景。尤其是马成义的那位三姨太,她的优雅,她的英武(这体现在她身着军服的时候),她藏在眉宇间的那一点哀怨,都能深深打动你。说实在的,大家愿意看见她,谁都无法拒绝美丽。

今天翠娥和她的主人一样,也穿上了军装。穿上了军装的翠娥显得清清秀秀,军装略微肥大了一些,袖子挽起一截,衣服领子低垂着,脖子显得更细更长了,一条粗辫子仍然长长地甩在后背上。其实从西宁过来的时候,就发给了翠娥军装,只是她嫌穿起来别扭就没穿。现在行军,只好穿上了。她现在的身份是韩江雪的传令兵。

主仆二人(有了军中身份,再用“主仆”称呼,就显得不那么准确了),两种风格。一个高雅,一个清纯。

她们骑着马,在山路上不停地跑着,一会儿窜到队伍的最前面,一会儿又踅回来,跑到队尾,然后再窜到前面去。她们一脸严肃,看不出是在庄严的行军中进行轻佻的游戏。后来才知道,她们这是在练骑术。本来在出发时,马成义想到韩江雪从不会骑马,让工兵连用松木打了一架三匹马拉的大轿,让韩江雪和翠娥坐。(前些日子韩江雪从西宁骑马到花石峡时,屁股连内裤都磨破了,那是她第一次骑马。)韩江雪执意不肯,用她的话说,她出关是去打日本,不是当男人军阵中的花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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