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又移动了脚步。程子和这么一说，提醒了我。我认真回想了一下，觉得这几天齐闯见了我的态度，的确与以往有点儿不一样。以前见面，他总爱跟我说些什么。整编之后，这家伙脑子一直转不过弯儿来，我和程子和跟他交谈过几次，讲了眼下我们面对的形势，以及联手抗日的道理。他无法反驳，也觉得我们讲得有道理，但感情上始终没法接受。这种态度，以前经常在我面前流露，发发牢骚，甚至向我建议采取“行动”。在我看来，他似乎整天都在动这方面的脑子。但他想出来的那些“行动”计划没有一个有实现的可能。比如，他曾建议在全营集合的时候，利用“我们”人多的优势，采取突然措施，把全营排以上马家军官佐全部绑了，以此作为筹码，向旅长马成义提出送我们回陕北的要求。我反问他，这可行吗？首先，“他们”防范很严，每次集合先布哨兵，在严密监视之下怎么下手？其次，在步兵营，我们人多是事实，但在全旅范围内，我们在人数上又处于劣势，且其他三个营都是骑兵。再其次，即便我们“行动”成功，抓住了全营的军官，马成义会乖乖地让你牵着鼻子走，把你送到陕北吗？那时，他可能会毫不犹豫地舍弃步兵营的那几十个军官（原补充营二百多军官，分到四个步兵营，再留下一部分后，每营也就三四十个）。那样，我们就会玉石俱损。最后，也是最重要的，现在形势变了，不是两军对垒，是一致对敌，是联手抗日（这话我和程子和反复强调过多次），我们现在是往抗日前线走……。说的结果，齐闯往往都点头说有道理，有时还开玩笑地说：“我说不过你，到底，排长是排长的水平，政委是政委的水平。”（他指的是在红军里，他是排长，我是团政委。）刚才经程子和这么一说，我也觉得近来齐闯情绪有点儿反常，不主动来找我说“情况”了，见了面不是淡淡一笑，就是头一低就走过去，有一两次远远看见我，竟绕着走开了，不和我打照面。

我了解齐闯的脾气，一根筋拧到底。他对我们在马步芳骑兵师的旗下出关抗日，一直耿耿于怀，持抵触态度。我当排长，他是出于“打进去”的目的表示赞成的。但当他看到我不仅要和马家军的其他排长一样管事，还经常跟旅长、营长“混”在一起时（他肯定是这样想的），他肯定接受不了，认为我与他们同流合污了，或者干脆说已经被他们收买了。

我得向他解释一下。

第一次找他是在一个傍晚，那天晚霞很好，烧红了半个天。进入冬天以后，这样的晚霞很少有。齐闯不是我这个排的，吃罢晚饭我去找他，迎面就是那一片晚霞。我找见他的时候，他又在闷头擦拭那支一战时期的破德国造。走到他跟前，我先开了个玩笑：“齐闯，一件出土文物让你擦成镜子了！”

他闻声抬起头，看看我，没有说话，又低下头去擦枪。

恰在此时，他们排的排长马哈三过来了。马哈三一见我，打老远就笑着打招呼：“张排长，哪阵风把你刮到我们排来了！”——自从我被破例提拔为排长后，步兵营的那些大大小小的官儿见了我格外客气，仿佛一夜之间，我们之间的关系有了一种质的变化。后来我才晓得，他们不知从哪里得到消息说，马成义旅长特别器重我，提个排长还只不过是表面的，大头还在后面呢。因此，他们在客气、亲近的背后，还隐藏着一点儿提防与恐惧。

后来发生的一切，果真被他们言中。这是后话。

马哈三远远地打了招呼后，我还没顾得上答话，就见齐闯拿起枪，瞟了我一眼，从地上站起来，“咚咚咚”地走开了。

我想这下坏了！马哈三来的不是时候，他又显得那么热情，那么亲热，齐闯又抓住了一个我和他们同流合污的证据。

我从齐闯的眼睛里看到了喷出的怒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