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毛两张票，是代二楼新娘子银凤买的，新倌人海德是远洋船员，小夫妻看过这场电影，海德就要出海大半年。小毛穿过长乐路凡尔登花园，走出陕西路弄口，旁边是24路车站，这是沪生指点的路线。小毛满足，因为第一次吃到面包。等电车到达长寿路，小毛下来，电车继续朝北，像面包一样离开，带走了奶油香草气味。此地再往北，就是草鞋浜，终点站靠苏州河，这是小毛熟悉的地方，河对岸的上粮仓库，常有装满米麦，六谷粉的驳船停靠，据说一部分是运出去做面包。最近粮食紧张，每次驳船一到，附近的船民，就朝码头铁吊附近奔。铁吊是一只凤凰，信号明显，船民收集地上碎屑，麦，豆，六谷粉，带一把小笤帚，报纸贴地铺开。船民是小鸟，吊机凤凰一动，百鸟朝拜。纠察一喊，大家飞开，又围拢。理发店王师傅讲，扫来的六谷粉，细心抖一抖，泥沙沉下去，可以搨饼。功夫不用钞票买，有得是。当时，小毛娘已经买了大号钢钟锅子，改成烧粥，天天可以多吃几碗。弄堂里多数人，除资产阶级甫师太，家家吃粥，吃山芋粉加六谷粉的麦糊涂。小毛家住三层阁，五斗橱上方，贴有一张冒金光的领袖像。全家吃饭前，小毛娘说，烫粥费小菜，冷一冷再吃。然后立到五斗橱前，双手相握，轻声道，求领袖听我声音，有人讲烧了三年薄粥，可以买一头牛，这是瞎话，现在我肚皮饿，不让别人看到饿，领袖看得到，必会报答，请领袖搭救我，让我眼目光明。大家不响。然后，小毛娘坐定，全家吃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