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毛家的底楼，是弄堂理发店，店堂狭长，左面是过道，右面一排五只老式理发椅，坐满客人。小毛踏进店堂，熟悉香肥皂的气味，爽身粉，钻石发蜡气味，无线电放《盘夫索夫》，之后江淮戏，一更更儿里呀，明月啦个照花台。卖油郎坐青楼，观看啦个女裙钗。我看她，本是个，良户人家的女子嗳嗳嗳嗳。王师傅见小毛进来，讲苏北话说，家来啦。小毛说，嗯。王师傅拉过一块毛巾说，来唦，揩下子鬼脸。小毛过去，让王师傅揩面。王师傅调节电刨，顺客人后颈，慢慢朝上推。李师傅讲苏北话说，煤球炉灭掉了，小毛，泡两瓶开水好吧。小毛拎两只竹壳瓶，去隔壁老虎灶。记得有一天，小毛泡了热水进来，张师傅讲苏北话说，小毛过来。小毛不响。李师傅绞一把热毛巾，焐紧客人面孔，预备修面。张师傅说，小毛来唦。小毛说，做啥。张师傅说，过来。来。张师傅为一个福相女人剪头。小毛走近说，啥事体。福相女人座位一动，慢吞吞说，小毛。张师傅说，好事来喽。福相女人说，小毛来。小毛一看，是弄堂里甫师太。小毛说，师太。甫师太讲苏白说，小毛，阿会乘24路电车。小毛说，师太做啥。师太压低喉咙，一字一句说，明早六点半，帮我乘24路，到断命的“红房子”跑一趟，阿好。小毛不响。甫师太说，不亏待小毛，一早帮我排队，领两张断命的就餐券。张师傅说，大礼拜天，又没得事，跑一趟。师太说，师太明朝，要到断命的“红房子”吃中饭，现在断命的，吃顿饭，一大早要排队，先要领到断命的就餐券，领不到券，断命的我就吃不到饭，真真作孽。小毛说，要我先去排队。师太说，是呀，乖囡。小毛说，我先跟姆妈讲。张师傅嚓嚓嚓剪头发说，讲什呢讲，做人要活络。师太说，可以不讲，就不讲，师太付乖囡，辛苦铜钿一块整，阿好，加来回车费，两张四分，算一只角子，一块一角，乖囡，买点甜的咸的吃，阿好。张师傅说，爸爸妈妈是做早班，早早就走了，不晓得。小毛说，人多吧。师太说，七点钟过去，断命的，大概十个人样子，每人领两张，师太十点半来拿，一定要等我。小毛说，好的。师太说，老少无欺，小毛先拿五只角子定金。白布单子窸窸窣窣，师太拿出一张五角钞票。小毛接过说，好呀。王师傅说，我妈妈呀，小毛发足肆赢了。我家小子，我一礼拜只把一分钱的零花。小毛，帮师傅生下子煤球炉子。小毛五角落袋，拿了报纸蒲扇，拎煤炉到门口，忍不住唱了流行小调：

１＝Ｃ

３. １ ２ ３　| １２ ３６ ５ — |

酱 油 蘸 鸡（嚒） 萝卜 笃蹄 髈（呀）

１１ １６ １ —　| ２ ２ ２ — |

芹菜 炒肉 丝（嚒） 风 鳗 鲞

３. １ ２ ３　| １２ ３６ ５ — |

红 烧 排 骨（嚒） 红烧 狮子 头（呀）

１ １ １ ６１　| ２ ２ ２ — ║

韭 菜 炒 蛋（嚒） 两 面 黄 [上海煎面]

二楼爷叔探出窗口说，小毛，我讲过多少遍了，此地不许生煤炉，拎得远一点好吧。小毛不响，听见二楼娘子问，做啥。爷叔说，这帮剃头乌龟，最最垃圾，专门利用笨小囡做事体。二楼娘子说，啊呀，有啥多讲的，多管闲事多吃屁。小毛拎起煤球炉。楼上探出二楼娘子银盆面孔，糯声说，小毛，唱得真好，唱得阿姨，馋痨虫出来了。全部是年夜饭小菜，两冷盆，四热炒，一砂锅，一点心。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