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忘的事情，基本是夜里。陶陶见了多少女人，是夜里。去大碟黄牛房间，结识潘静，夜里。与潘静吃饭，碰到天火烧，夜里。跑上三楼，高跟鞋女人拉紧不放，夜里。此刻仍然是夜里。高跟鞋女人说，这位大哥，我说错话了，您是唯一好男人。潘静笑。女人说，我和男同事来上海，没有大哥大嫂，小妹我一百多斤，就交代了，现成儿直接烧了，甭麻烦火葬场，齐活了。陶陶不响。女人说，大哥大嫂，留个联系地址，谁让咱有缘呢。讲到大嫂，潘静有点窘。两个人准备与女人告别，尽快离开是非地，听了这番话，再次攀谈。潘静留了名片，三人穿过马路，找消防队干部了解情况。对方说，火已熄灭，要调查起火原因，当事人有情况提供吧。女人说，我闭眼睛跳舞，听到尖叫，闻到烟味，火到舞池了。陶陶与潘静，回答同样如此。消防干部说，目前不允许进火场，招待所的私人行李，是烧光，水枪冲光，要清理了现场再讲。女人答应。恰是此刻，一个男人抢进来，抱紧女人，想必就是男同事。

陶陶与潘静离开，顺愚园路朝东，走了一段。潘静说，陶陶是好男人。陶陶说，开钥匙的老伯伯，真正好男人。潘静说，老人家可没拉我呀。陶陶说，我胆战心惊。潘静靠紧陶陶肩膀说，最艰难的时刻，谁一直拉着我不放，从来不松开。陶陶说，这是起码的。潘静说，是好男人，就送我回家。陶陶看表，半夜一点，叫了车，潘静贴紧了就坐。陶陶是恍惚，下午告诉芳妹，参加老友聚会，然后与潘静吃饭，吃咖啡，狼奔犬突，左怀右抱，现在亲密如此，压缩于短短几小时，陶陶心乱如麻。潘静满面欣慰，女人可以简单，男人饱经沧桑。车子开到香花桥一个公寓门口，陶陶对潘静说，我跟车回去，不送了。潘静醒过来，从手袋里摸出信封，倒出一把钥匙，潘静贴紧陶陶耳朵说，我住此地39号，11A，你随时可以来。钥匙坚定塞进陶陶手心，用力一揿，泫然泪下，用力关了车门，不回头奔进公寓。

陶陶叹一口气，回到家中，芳妹翻身说，酒吃到现在呀，叽咕了几声，翻身入梦。陶陶心神不定，濩浴，吃茶，看报纸，看电视。三点多疲倦，倒头便睡。第二日，一早到办事处，去某公司处理业务，中午去太平洋吃日本套餐。下午到某单位取发票。每进一个地方，无论大型公共场所，小办公室走廊，陶陶觉得危险，进门留意安全通道，大门多远，楼梯间也看一看。一天下来，神志不稳。回家吃夜饭，小囡做功课，芳妹做家务。陶陶翻翻报纸，忽然看到一条新闻，昨中山公园一酒吧发生火灾，幸无人员伤亡。陶陶整整一天的压抑，有了出口，手朝报纸的题目一戳说，登报了，已经登报纸了。芳妹说，啥。陶陶说，昨日夜里，我就在此地呀，火烧得我穷逃。我要是烧煞，一家老小哪能办。芳妹揩了手，拿过报纸去看，然后拉过陶陶，进卧室，关了门说，陶陶，吃酒吃到中山公园了，不对嘛。讲是去八仙桥西藏路的。坐下来，我仔细问，到底跟啥人吃酒，是男是女，半夜三更回来，就想问了。现在穿帮了吧。讲，老实讲。陶陶心里叫苦。此刻，想到潘静的语调，邓丽君温和的唱腔。陶陶此刻，想得到拥抱安慰。经历了火场，陶陶感觉浑身千疮百孔，死蟹一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