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藏在树木后面是个“東”字，而今晚的月亮藏在北海公园的冰湖里面，不像一个字，更像一张脸，一张熟悉亲切的面孔，一个北京姑娘的脸，她在湖水尚未结冰时就潜入其中，又在冰湖里冻裂。北京的冬夜，你从旧鼓楼大街走到后海，沿着湖边的树，树下的红灯笼，经过一座又一座新粉刷的四合院——灰蓝的墙上还沾着粉末，里面的人家不知过着怎样的生活；北京的生活对你来说一直在变：从广场上飘扬的红旗，到正义路清明的月色；从遍地银杏的红一楼，到残破、殷红的旧鼓楼大街。这一路，你走了近二十年。

今晚你又来到北京站，候车室里黑鸦鸦的人群散发出的浊气，又将你带回亲切的旅途，温暖的家园。这一次，你带着怎样的心愿？

——从前从这里去青海湖，人群中就生出青草青海，青青草原；今天又去三峡，滚滚长江，已流入冬夜。

黑玻璃上你看见了什么？江上雪浪，人群惨白的脸。自从今年夏天沿江而下，过巫山，穿三峡，你就一直生活在长江边。经过的城市历历在目：船也是车，车也是船；走在城里如行在江上；即将沉没的家园像落日一样，每天徐徐降临在北京的冬夜。

这个冬天只一夜，这一夜你生活在长江边。只因家园沉没你才觉醒，“醒”中的那颗星此刻正滴落窗前。而窗外的北京只是两座钟楼，一片街灯，在黑玻璃上闪了一闪，这一闪就二十年——

“露从今日白，月是故乡明。”心里想什么，窗外即呈现怎样的光景。而此刻，我看见一条江，在荒野流行。

暗红的晨光流入湘西，群山间露出冰封的小河，河边的红房子和红土一样的颜色。列车经过时，你仔细体味着其中的生活。

细密的黑树枝簇拥着黑瓦白墙。孩子们站在树下，旭日悬在树上。中原的太阳向西移动，红红的雪球化入原野。枯枝托着黑黑的鸟窝；几座新坟披着青烟白霜。

一位农夫骑着自行车出现在田埂上；一堆堆干草垛散落在田野里；几只白鹭在晨光中轻飞。一堵红墙上赫然写着：“严禁在铁路两边放牛”。

寒风中，一些身着囚服的人正挥动着铁锹、铁镐修筑铁路。音乐在车厢里让人感觉温暖而又堕落。是的，我从小就倾慕那些在荒野中服役的囚徒。

大片的绿色田野落了一层薄霜就变成了淡青色。冬天的早晨，一个穿黑棉袄，裹着红头巾的农妇正经过铁路边的土路。我让你记得。

黄家营的黄土坡上尽是土黄的茅屋；铁桥下流着一条清澈的河。从这条河里，你可以看见西南冬天的颜色：浮云像裂开的棉桃；鹅黄的岩石布满水纹。

浪河（地名）只有浪，没有河。浪是云浪，河已干枯。空山空谷，就连空空道人也不来居住。

花果（地名）没有花，只有果。栗色山丘看似冬天的果实，味道酸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