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件球衣挂在站台上，旁边一堆红砖，两辆煤车。这是花果以西，汉江从这里流出，江水如浊玉凝固，是我出入山洞时看见的，而山洞里只能看见自己的脸。

汉江又出现了，倒映着荒山、岩石。这一出山，时间就明显放慢：农妇们坐在高坡上晒太阳；木门上贴着红白对联。

一天一夜，我一句话也没说。沉默映在荒山上，与岩石一同生长，越长越荒凉，直到触及悬崖峭壁。山下挖土的民工，小得像一群蚂蚁。

不远处就是万源，万源今日如此干枯：光秃秃的山冈，灰楼林立；半干的污水浮着几只野鸭。一位母亲背着婴儿，站在山坡上洗衣服。

过了达县，天就黑了。额头贴着黑玻璃，还能看见隐约的群山，山间零星的树木、灯光……我想让一切都平息下来，星辰也不再发光，让世间万物都呈现出本来的模样……

可冥冥之中，一条彩色的河流忽然涌来；河岸青山，百草虇蕍；刀耕火种的先民纷纷出山出水，手持松明火把，在星月间祭祀歌吟——

春祭曰祠，夏祭曰礿，秋祭曰尝，冬祭曰烝；

魂归来兮，在四季风中，与日月共存！

然而大片黑夜又吞噬了山村、原野和江岸城镇。房屋滑进桥洞，沉入江心。

车轮碰撞着铁轨，2001年岁末，你从北京来到重庆。

昨晚窗外还是华北平原冬天的原野，大地开始收藏北京的枯叶，把它们埋得很深，又让偶尔浮现的荒坟映出昔日的春天——春夜里发生的一切，活人活鱼活蹦乱跳的心，都在墓中跃动，你经过并经历了这一切，又因这份经历越走越远；今晚江水已流到窗前。北京与重庆只相隔一夜——天一暗，江水便在暗中发光；鱼群回忆着初冬的暖阳。你在鱼群的回忆中回忆《尔雅》，只听“伐木丁丁，鸟鸣嘤嘤”；江边蕙风，传送清音——

中庭谓之走，中天日月行。

大路谓之奔，仢约为奔星。

你沿江奔走，在水中重建寂寞宫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