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仔细观察过各地的孩子，发现他们都有一种天生的快乐和想象力，这种天赋使他们不觉得苦难，不懂得哀愁，幸福地生活在贫困或不幸的地方。而如今我要学习的，正是这种天赋和能力。

正如此刻，我在鱼嘴“鸿运旅社”的小房间里学写日记。粉红的床单上铺着两床花棉被；窗台上的小花瓶里插着几枝腊梅。而美洁画中的蝴蝶在屋里轻飞，飞鸟衔起文字上的露滴。

白天，查拉斯图拉对我说：“你们仅看见精神的火花，却不知精神是怎样一块铁砧和它的铁锤之残酷！你们不是鹰，所以你不曾经验过精神恐慌时的快乐。不是鸟儿的人，就不应在深谷上筑巢。”

而鱼嘴在深夜告诉我：“是的，你看见精神的火花，可它在水中闪耀。秒针嘀哒，鱼群唼喋，苦难与残酷的思想者，从火中入水吧！铁砧与铁锤间迸出的火花转瞬即逝，而鱼鳞上的清辉你见过吗？当沉默在水里发光，胜似鸟儿在光中歌唱。”

鱼嘴在深夜告诉我：“我不是鹰，却同样经历过精神的恐慌。在大鱼吃小鱼的残酷世界里，与其去深谷筑巢，不如在水中潜藏，以其善下之，故能为百谷王。”

远方的思想者，写一写你的名字，我就看见两颗心，一个太阳，辉映东方西方。转眼公鸡啼鸣，旭日東升，“日”字就要从“木”中分离。我在东方的早晨学习西方——

“西， 鸟在巢上。象形。日在西方而鸟栖，故以为东西之西。”（《说文解字》）

鸟在高处筑巢；鱼在低处潜水。而我在长江边的清晨，从水中养鸟，云中捕鱼。

查拉斯图拉，我远方的兄弟，清晨，当你满心蜜汁走出山洞，我正满眼热泪走进鱼嘴。我在鱼嘴向你致敬，向太阳致敬！我听见水中鸟儿、天上鱼群一同在晨光里唱颂：“一切深邃的知识都寒冷地流动着……”但我们仍有一颗温暖的心，不是么？此刻它正跃出江面，照亮鱼嘴。

鯩、魠、魵、鲂、魣、鰆、鮸、鳕、鱏、鰛、鱎……

当它们从江中游来，你认识其中的几条，能否叫出它们的名字？

阳光越过树梢，照亮各种树各种鸟，你从森林里捉到几只——

鹄鵴又称布谷，山中播撒谷物。

鴡鸠水面滑翔，江中捕鱼撒网。

鵱鷜天上传情，原本是只野鹅。

鳺鴀思念楚国，楚人谓之斑鸠。

鷑鸠又名鵧鷑，五更催人劳作。

清晨，鱼的思想像鸟翼一般在小屋扑闪着，而我却不敢逍遥逍遥，只愿劳动劳动。早起出门，鸟在江上，鱼在雾中。老街黑瓦连绵，花圈上的鲜花已开了一整夜。

想起昨晚，鸿运旅社的老板告诉我，有个叫陈学华的人家里有一块苏东坡题写的岩壁，后来被人毁了。我于是四处打听，乘“摩的”赶到陈学华家。一路上经过鱼嘴新区，两边是清一色的水泥楼。一些工人正挥动着铁锤敲打着岩石，高坡上已开出一大片空地，足以容纳整个鱼嘴。过了工地就进入一片山区农田，冬天的田野依然青绿，几幢黑瓦房坐落在田间，山坡上长满野草、青竹。找到陈学华家，可他不在，他的妻子黄启玉正从田埂上走来，衣服上粘着泥土，手上拿着一顶旧草帽。她告诉我并指给我看，就在不远处的那道山坡上，原先有一块大岩石，上面有苏东坡的题字，后来被陈学华打掉了。问她石上写的什么，为什么要打掉，她一概不知，只说“我老头儿在镇上茶馆，你去问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