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妇女坐在对面织毛衣聊天。我又来到段成钢的花圈店，他还在门口做花圈。而昨天只我看见店里的花圈、纸房子、纸钱和骨灰盒，没发现阁楼上还悬着两座彩色纸塔，一座七层，一座八层。成钢告诉我，七层的给女人，称血河塔。八层的给男人，叫金刚塔。

成钢家在东风路204号。对面是“庄稼医院”，“鱼嘴供销社农药门市部”，屋内无人，柜台里摆满各种药瓶，地上堆着几只布口袋，门口的黑板上写着“重庆沙坪坝种子公司代销点”。门前搭着一块木板，上面放着金种和玉米的样品。

209号无人。198号是一家小五金店，一位白发老妇人站在阴暗的柜台后面。隔壁的“双园发廊”已经关门，旧木门上挂着生锈的铁锁。

再往南，石板路上坡，两间旧屋木门极低，屋内一方桌上，搁着一只白铁茶缸和一瓶白酒。隔壁是“哑儿饭店”，门虚掩着，里面无人却亮着灯。

下午3点半，天光怡人，不知冬春。一对中年夫妇挑着竹筐走来，在184号门前卖豆花和酸辣粉。一群孩子举着零钱围上去，随后各自捧着一小碗豆花或酸辣粉边吃边闹，小脸蛋上沾着酱油和红辣椒。

孩子们的父母或爷爷奶奶正在对面的麻将馆里搓麻将，其中一个戴黄色绒线帽的女孩坐在老人身边，神情有些凄惨。问她什么，她都不说。

卖豆花、酸辣粉的夫妇走了，孩子们开始朝天上拍着一只大大的红气球，等发现我坐在对面，他们都围过来看我写字，我写一个字，他们就念一个字。我很惊讶，我写什么，写得再潦草，他们都认识并大声念出来，包括现在写的每一个字——“他们好听的声音在东风路上回响，鱼嘴充满欢乐……”

再往前走，是一家理发店，里面没人理发，只有两桌金花（川牌）。对面的一堵白墙上，小玻璃方窗镶着生锈的铁条，中间钉着一个旧铁牌，上面写着“依法用地，凭证用地——江北县国土局”。另一侧贴着宣传画：“严惩非法制造、买卖、运输枪支弹药、爆炸物的犯罪行为”，背后的小黑板上贴着种子公司的广告： “花钱少，收成好，实实在在喷施宝。”

我走到哪里那群孩子就跟到哪里，我一坐下他们就围上来，爬到我的背上、肩头，可我并不受影响，反而越写更好。我还请这些孩子们一一签名留念。

215号是一家鞋店，屋里亮着三盏日光灯，门口的台面上摆满童鞋，店里有一面墙的大镜子，柜台上斜插着成人的皮鞋和运动鞋。几只公鸡在柜台下转来转去，旁边的孩子只比它们高一点。

天色渐暗，老街两边都插上门板，门窗关闭，只剩下倾斜的褪色木墙。215号对面的“逸园茶馆”亮起灯，门楣上的“危房牌”几乎成了装饰。白天的麻将桌这会儿已成了饭桌，桌上热气腾腾，人影重重。逸园茶馆旁边有一扇空门，里面是个空院子，满地青苔，空无一人。几只鸽子栖息在屋顶，夕阳沉入背后的山林。

我又回到花圈店门口，想与成刚兄一起收工，分享彼此一天来的劳动成果。

成钢收起刚做好的花圈，站起身说：“父亲临终前并不希望我们继续做花圈，做花圈太辛苦，做得再好也是一把火烧了——本身只是一种仪式么，而且人家还说，花那么多钱，一把火烧了很可惜。父亲还会做灯笼、舞龙和狮子，我都不会了，只会做这些花圈和纸房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