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鱼嘴开口 (10)

长江边的古镇 作者:王以培


2002年1月4日,雾锁青山,我独自坐在鱼嘴码头的棚棚里,身后是废弃的旧楼、古镇。一声汽笛,一艘船又消失在远方的天际。突然想起凯鲁雅克,我灵魂的兄弟,我在江边等你,我知道你是来不了了,如今在路上的,只有我一个人。

早晨,又回到老街茶馆,与老人们默默告别。茶馆今日座无虚席,坐在黑鸦鸦人群里喝着盖碗茶,感觉自己已成了鱼嘴老人。茶水浸透的老木桌已变得黑红、沉寂,我在鱼嘴的岁月也是如此。

老人们今天又说了许多,说起被打掉的麻雀蹬,上面还有好多字,是清末书法家徐昌遂写的。写的什么记不得了,是两个朋友到江边送他,他在麻雀蹬上题的字。

“打掉麻雀蹬是为了造卷洞桥,就是大黄桷树下的那个小石桥。”陈安蜀老人接着说,“那是三年自然灾害以后,62、63年,我还去抬了十天石头,那时候,我一顿要吃一斤半。”

说到这里,老人看了我一眼,也许是看出我眼里充满期待,也许是感觉到我一会儿就要离开,陈安蜀老先生话题一转,说道:“鱼嘴从前有座佛庙,庙里有位高僧名叫果培。有一天,那是清朝年间,果培找来一块块木头,堆成柴垛,亲手点燃。大火烧着了寺庙,果培在火中敲着木鱼,和寺庙一起化成了灰。”

老人都默不作声。我暗自吃惊:什么样的孤绝,才能让一个高僧做出如此选择?

而天大的事,在老茶馆里只是一个话题;瓷盖在茶碗上轻轻一敲,又滑了过去。

老人们又说,自古以来,鱼嘴就是一座驿岛,上上下下的货船在这里中转。我想,我这就要走了,告别鱼嘴这座驿站。

临行前,听茶馆老板说,后山有座石门,上头有字。我于是跟着他从茶室后门出去,走上一截布满青苔的石阶。可惜你来得太晚,眼前的石门已像冰雕一样融化,字迹荡然无存。

可惜你来得太晚,没能见到高僧果培,没能在孤独绝望中,与先辈互相安慰。

而穿过石门,我获得一种新的答案。答案笑而不答,如鱼嘴含着尚未说出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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