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白鹤时鸣 (5)

长江边的古镇 作者:王以培


老陈一笑,接着又变得非常严肃。“跟你说个真人真事。有一个人,为了维护国家的宪法,惨遭不幸。”停了好一阵,老陈终于说:“其实我说的那个人就是我自己。1982年8月9日上午9点到12点,整整3小时,一百多条警棍在我身上做实验,实验他们的高科技新产品,你看,”老陈说着,解开衣襟,他的颈部、前胸和腹部,满满当当,到处是被烙铁烙上的深深的黑印,我这才注意到他脸上和眼睛周围的黑斑并非老人斑。老陈今年58岁,看上去已有七十多岁了。

“这里是心脏,这里是眼睛,他们专拣致命的地方。”老陈平静地说,“二十多年来,我含血愤天……”

我没听清,就问:“您说什么?”

老陈说:“就是说苍天啊,应该睁开眼睛,看看百姓的灾难和疾苦!”

原来,当年那个商贸集团的黑老大,所谓的“劳模”、“政协委员”,勾结当地政府、军警,强占陈家的私人住房,老陈奋力反抗,而遭遇上面所说的不幸,最后,房子还是被他们强占了半年,一分钱也没给。

“为了脱身,我跳进长江。”老陈接着说,“在涪陵地区水性比我好的,还找不到几个。他们怕我上告,就出动航监1号追我。我眼看游到对岸,被他们追回来。划龙舟的人都看见了。当时成了涪陵地区的特大新闻。”说起这段经历,老陈欲言又止,断断续续,显得非常吃力。“还是不说这些吧。”老陈停下来,点了支烟。我听见他吸烟时,呼呼地喘着粗气。“我们还是谈谈文化遗产吧。昨天,讲到蔡龙王与夏天官的故事,今天我再跟你讲一段‘浪里夺珠’。”我说,我还是更想听你的故事,还有你们的家事。老陈一笑,简单说了几句:“我父亲从前是教书的,民国时专门教法律。我是涪陵土生土长的,我的书都是他教的,现在我们的三个孩子都下了岗……我大哥是黄埔军校第5期的学生,还不是为共产党做贡献,现在连尸骨都找不到;我父亲解放后差一点给枪毙,幸亏他从前的一个学生是法院院长,才把他救下来;而我,是我的一个远房哥哥救的,否则我现在还在坐牢。”我说,其实他们也怕。老陈摇摇头:“怕是老百姓最怕,他们已经是没得脸的,他们把遮羞布都撕掉了,他们不怕。而我们怕今天没米,明天没菜……你可不要去触动他们呀,否则他们又要抓我,我走都走不脱。现在地方政府腐败,奈他不何,远水救不了近火!”

终于又转回“浪里夺珠”,可这时再听陈先生讲故事,所有的故事都不一样了。现实中无望的百姓,也许正是通过编撰神话故事聊以自慰,得到暂时的解脱。

一回到“浪里夺珠”,老陈的嘴角便露出微笑:“话说夏天官与蔡龙王失和以后,常有洪水泛滥,天官出行,只好赶船。有一天,船行至莲沱三漩,突然巨浪翻腾,船边伸出一只龙爪。天官赶紧将避水珠投下去,还给龙王,于是风平浪静。这就是浪里夺珠。

“还有一个点易洞的故事。传说北宋时期有个姓程的大夫(程颐),为了对国家负责,经常写奏折,说些要不得的地方。有个奸臣看不得程大夫受到重用,就找了一些歪歪斜斜的理由定罪,把程大夫发配到四川,关在一个山洞里。程大夫就在洞里著书立说,研究易经。到了一定时间,皇帝想开了,又把程大夫召回京城,以后这个山洞就叫点易洞。

“点易洞今天还在,但通天桥早已不见了。传说八仙来到涪陵,准备渡夏天官成仙。夏天官却舍不得他天官的职位,于是八仙就装成乞丐,在天官家门口要饭,天官慷慨解囊。八仙就说,可以渡他。可他却不知道,这些乞丐都是神仙。忽然有一天,天官家里失火,家仆就跟着乞丐跑,跑到通天桥。八仙见天官没来,就走了,也没有渡家仆。仆人追到禹王宫,追不上也回不去了,就在禹王宫磨米粉,卖芸豆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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