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前，这三四十家一户未搬。镇政府为了收买移民，给一些移民家里送茶叶，在茶叶里塞钱，但遭到移民的拒绝。现在，移民们最想知道的是：“到底中央的政策是什么？按政策应该补给我们多少钱？”

“你去镇党委书记家里看看，一条公路专门修到他们家的私人别墅，叫白花园。”

“他们吃的是上面的钱，喝的是下面的血。”

…………

你坐在昏暗的灯光下、黑鸦鸦的移民中间不停地喝酒，但越喝越清醒，虽然原先并没有把“为民请愿”作为旅行的初衷，但任何一个有良知的人，面对这从天而降的使命，都不会逃避，也无法逃避。

你为什么要逃避呢？看那油毛毡棚棚里一双双热切的满含泪水的眼睛，此生你从未遇见过如此温暖的目光在黑暗中这样注视着你，盼望着你，对你充满信任、希望和信心。你为什么要逃避呢？这些油毛毡棚棚坐落在长江之滨，撩开挡风的棚布，即可看见冬天白茫茫的江水，而棚内温暖如春，春色就藏在人群里——你可知珍溪常年浸在珍珠色的流云之中，山中有两条溪流相汇，流过蚌壳石，流出珍珠……了解珍溪的来历不足为奇，稀奇的是来到这里，在山水之间，人群之中，“我又看见一个新天新地”。在这里你不必读书，每个人都在教你，还有门口盛满豆花的热腾腾的大铁锅，地上堆积的土豆、辣椒和大米。这一切都让你想起亲爱的凡高兄弟；你也不用看报，不必看电视，周围人会用他们的亲身经历告诉你最新的新闻，最古老的历史；在这里，你甚至不必旅行，只要撩开棚布吹吹风，竹棚便成了一叶轻舟，漂洋过海，穿越珍溪……珍溪珍溪，我还没为你献上薄礼，你已赐予我潮水般的珍珠碧玉！

你不再逃避，再不逃避，真想在这里安家安心：清晨劳动，夜晚学习，为妻子、儿女遮风挡雨，直到洪水来临。你再不逃避，于是倾听，移民的心声融入夜色、江水，你听见心灵深处亲切的回音：“一个人千万别让灵魂里的火烧出来，但又必须让它永不熄灭。谁为自己选择了贫困并喜爱贫困，谁就拥有无穷的财富，并且永远听得见自己良心的呼唤。谁听得见并且服从良心的呼唤——那是上帝最好的礼物——谁就从那呼唤中找到了朋友，永远不会孤独。”（凡高）

这一天好比珍溪，白天和夜晚两河交汇，相互辉映。早晨醒来还躺在电力局招待所的大房间里，暖暖的被褥、毛毯，干净整洁的红木桌椅，虽然有些俗气，但房间总算舒适，可一想起移民所说，这是开发商占用的本应属于他们的土地，你就再也住不下去了，把住处换到了文化局招待所的小屋里，原本要了一间3块钱一天的斗室，后来为了开会，换了一间大一点的屋子，5块钱一天，南窗和西窗都是江水。这就是前面提到的“一大会址”。

一大早来到肖家毡房，吃了一碗豆花，然后由肖仕昌的弟弟肖老四领着，走进淹没区的主要街道。肖老四生得虎头虎脑，留着两撇小胡子，样子很凶，但对我十分和善。他的儿子小肖借口手指被划破请了假，一整天都和我在一起。我们先来到横街，街上十分冷清，残破的旧屋里住的都是老人，最老的是住在105号的杨素珍老太太，问她今年多大年龄，她一抬手，说：“一百多了！”我们进门时她正在炉灶前生火做饭，面孔被烟熏得乌黑。她的家只有一把竹椅，一张破床，上面落满尘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