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下午去了川剧茶社，这个位于小南门右侧临江的茶社，是川剧艺人谭继蓉女士开的。去年夏天，在一个炎热的夜晚，我碰巧来到人民广场。当晚奉节突然停电，人群像飞蛾一样在车灯前扑闪，忽听得一声川剧高腔，如一股清泉；我循声而去，在一间点着蜡烛的小黑屋里，见到满脸汗水的谭继蓉站在一群敲锣打鼓的老人中间，从容开腔：

青山生得来多雅秀，

绿水浪悠悠，

我辞别了仙境镐城走，

摘片荷叶化成舟……

这是川剧《别洞观景》的唱段，说的是仙女下凡，与人间公子恋爱的故事。当晚我就认识了谭继蓉，她领我去她们家九楼的楼顶乘凉。奉节是个山城，那夜炎热之极，但九楼楼顶如山顶，星光熠熠，凉风习习，我和谭继蓉及她的女儿，还有一些邻居一起谈天说地，谈到高兴处，谭继蓉又唱了两段川剧给我们听——她和她的丈夫除了开茶社就是唱川剧。唱川剧的谭继蓉比阿庆嫂更加光彩照人。那天晚上是我第一次到奉节，第一次认识奉节人，见到奉节全景。

昨天下午又去川剧茶社，轻而易举地又见到谭继蓉和他们全家，她的丈夫聂先生心脏不好，戴着一千多度的近视眼镜，为人宽厚、热情。重逢如回当初，我们又谈起川剧和奉节移民。

从川剧茶社的窗口就可以看见长江和江上船只、江边码头，还有对岸的青山绿树。去年夏天，江水涨到屋檐底下，开济门、依斗门下的石阶；江水是深黄色的，恰逢一场豪雨，电闪雷鸣，雨水在门前流成小河；而现在是2002年1月，长江正值枯水期，岸边出现从前没有的大片石滩，石上覆盖着一层青苔和软泥，江水是青色的，冬天的迷雾刚刚散去，阳光把江面照得直晃眼睛。对岸的群山从青绿变成墨绿，山上又多了几幢新楼，而川剧茶社还是原先的主人，原先的客人——老人们搓着麻将，继蓉嫂送茶端水。

三天并一天，我的日记就这么记。还记得昨天的茶社里多了一只铁炉子，我们围在炉边烤火的情景：继蓉端来她亲手做的一大碗馄饨，聂先生打开一瓶双桂啤酒。他们都吃过了，是给我一个人的。

在茶社里还见到一位身体健壮，脸膛黝黑的妇女，她叫谭德凤，今年38岁，看上去很乐观，而她的女儿牛红磊却显得病弱，苍白，相当不幸。后来谭德凤才告诉我，女儿一见我就说：“妈妈，他是记者，你可以跟他说呀！”红磊今年13岁。

谭德凤告诉我，她结过两次婚，第一个丈夫86年病逝，后来嫁了一个山东农民，96年又离了婚，和第一个丈夫有一个女儿，和第二个丈夫有一子一女，现在她的前夫带着一个儿子，她带着两个女儿。她们现在的住处在一期水位线以下，属搬迁移民。但由于孩子属多生子女，没有户口，其中之一领不到移民款，而其他的款项也没有到位……

还有很多这样的真人真事来不及记，可是这些天，与我同来奉节的各大媒体记者，我一个也没见到，他们都去爆破现场和瞿塘峡石壁去做现场直播了。我认识一个记者，想问问他情况，他一接电话就说：“今天没空，明天的船也满了。”我本来也没打算去看“现场直播”，守着人民广场足矣。